但是冯如海心里有数,好端端的一个空置酒窖,却把看守的人活生生吓死了。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宋氏能落着什么好?
冯掌柜忍着一阵阵愈演愈烈的寒意,对清隽少年投以期盼的眼神,希望这个左膀右臂能劝住东家,千万不要一根筋地非走明路不可。
哪知元正马上就来了个转折:“但实情恐怕不仅如此。”
冯如海猛地一怔。
又听得他接着说:“小姐看他们倒下的位置。”少年侧开身子,让宋坊主能毫无阻碍地看向他的身后,“若是要结冥婚,为何这四个人不留在棺椁旁操持,反而各自向着门窗的方向倒地?”
四具昨夜暴毙的尸身,宋坊主却被桑落牢牢护在一旁,再后退一点就能直接避到门外去了,自然没办法过去查看,甚至不知道白布之下哪里是头,又哪里是脚。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知道元正所言非虚:这四人倒得看似无甚章法,但确实是没有一个靠近棺椁。跑得最远的一具,若是把他身上的白布铺得更平整些,几乎有一种蔓延到门边的架势,让小丫鬟不禁皱起眉头,把自家小姐又往后挡了挡。
宋坊主语声微凝:“……你是说,他们本来想逃?”
元正有些迟疑,却又明白不能瞒着她这个家主,最后还是颔首承认了。
“可是这里空荡荡的,是什么东西逼得他们不得不夺路而逃?”
宋坊主似是喃喃自语了一句,话音未落,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般,居然下意识地抢出一步,身子也朝向一个方位。
那是并排而放的两具棺椁的所在。
桑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了一跳,反应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还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小姐安生待着!”
有她和兄长在,哪里能让她打头阵?
宋坊主被阻在原地。
也正是她被迫停步的同时,还没等小丫鬟松口气,却突然感觉到一道如冰似雪的目光扫视而来,如同一截将将出鞘的剑光,还未显露出全部的锋利,就已然让人遍体生寒。
桑落当即一顿。
她知道,西门吹雪从没有针对过自己。
作为宋坊主唯一的丫鬟,哪怕桑落再怎么有意躲着,也总有不得不和剑神狭路相逢的时候。这般清冷而锋锐的目光,她很清楚,是西门吹雪看着绝大多数人的样子。
是她自己心中有鬼。
宋玉红于桑落而言有多重要,她的未婚夫婿就有多让她如鲠在喉。天下之大,也就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曾经让桑落主动退避三舍。
不是她这个《怜花宝鉴》传人怕了万梅山庄剑神,桑落智计百出,论剑道她比不过西门吹雪,可若是真动起手来,她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真正让她退让的,是宋玉红捧给西门吹雪的一颗真心。
——而这正是桑落毕生所求。
用尽十五年尚不可得的珍宝,却被西门吹雪收入怀中,纵然有千百个理由开解自己,桑落也做不到真的释怀。
她妒忌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数年来,每一日都如烈火焚骨,扑救不得。
若桑落只是个寻常丫鬟也就罢了,即便按捺不住,也折腾不出什么大的祸事,至少没本事伤到西门吹雪。但架不住天意弄人,她偏偏接过了千面公子的衣钵,一朝失控,只怕真要落得一个伤人伤己的下场。
桑落甚至曾计划好了,等到宋玉红如愿出嫁,她就会立刻离开,随便去哪里都行。只有不在宋玉红身边,她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破坏她的幸福。
假如此来塞北不是为了退婚,桑落自知,她不愿也不能再见西门吹雪。
因为一旦见到这个人……
小丫鬟淡然回视,神色平静,眼底却是无法显露的沉重。
——她就不能压抑心中黑暗了。
这一点妒意宛如一滴落在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扩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