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汾北、宜阳战事且休,高长恭并没有随着高纬的龙船返还邺城领功,反倒是带着队伍踏上了返回兰陵的归途。
没有满城百姓夹道相迎,也没有锣鼓喧天的热闹庆贺,反倒是三军将士皆素禞。高长恭也是白盔白甲白旗靠,就连卷毛青鬃马的额头和蹄子上都绷着白绸子。一路上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无尽的哀思与寂寥。
走在队伍前头的是打着招魂幡的亲兵,李老道被八人抬着,稳当当坐在木台子上,一手拂尘,一手引魂铃,口中默念着大概如“魂归来兮”一般的发送经文符咒。在老道前面走着的则是绷着白绸子的两位老领军,他们手中一人抬着一块半人大小的木牌子,正面刻着着“忠勇将士之灵牌”,而背面则是粗糙着记录着行伍里死难兄弟的姓名,甚至有的压根就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一个个由数字代替的符号。
太平待诏归来日,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是高长恭专门为死难兄弟们准备的仪式。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这些所谓的灵牌、灵柩,对那些已逝之人未必能起作用,但终究对于凝聚军心会起到莫大的作用。
十日后,七月初三。
兜兜转转间,高长恭终于看到了离开兰陵府时的那座小山坳,以及隐隐约约藏在夕阳余晖下的亭子。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在葱郁的山林间,传来了熟悉而又凄切的歌声,听得高长恭顿时热泪盈眶。然而,想到身后还跟着的一众军卒,高长恭终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高长恭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沉浸的感伤中醒过神来,这才低声道:“道爷,在城外停下来之后,就焚表祭天吧。”
队伍行至城外,高长恭下马立足,接过来郑文和与尉相愿写下的祭文,诵读起来。
这祭文倒也简单,也不如高纬那些文臣挖空心思冥思苦想出来的小作文规范。但其意却极其朴实,高长恭也没有再多费唇舌去描绘那种悲壮之情,反倒是一个字又一个字地朗声念起阵亡将士的名号。
“前军斥候营伍长,李三枪。”
“有!”
这是全军将士的高声呼号,哪怕是那些新近征召的士卒也同样喊得震穿云霄,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憋屈在胸腹间的怨愤宣泄掉一样。
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号唱出,老道身穿金丝黑衣道袍,擎起了宝剑,在漫天飞雪般的纸钱中,燃起了一道又一道黄符,最终点成灰烬。
随即,他便肃容高举宝剑朝向了西边天际,口中吟咏道:
“天地无常,英雄命丧,英魂归来,护佑吾辈!”
“英魂归来,护佑吾辈!”
“英魂归来,护佑吾辈!”
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响彻云霄,那苍凉肃穆的氛围让所有人心头激荡,更不用提身后那些刚刚加入队伍的新兵蛋子。此时此刻,哪怕明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却依旧忍不住跟着众人的节奏齐齐跪拜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高长恭把最后一个名字唱完,才缓缓地走到了众位将士面前。
“兄弟们,你们都是替大齐流过血的,也更是孤的同胞手足。”
他环视着眼前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沙哑地道:“今日,咱们回家了,咱们一个都不少的回家了……”
“从今日起,孤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去回家看看亲娘,去抱着好好吃一顿饭!一个月后,孤等着和大伙儿喝酒吃肉!”
“是!”
众人得到了命令一哄而散,有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各奔东西了。
要说一个月算长吗?对于有了品阶的将军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士卒来说已经长得要命了。毕竟还有落入军籍,世代从军的军户,那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