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更深,无尽黑寂之后,便有薄薄熹光试探着透过浓沉的夜枷,渐渐稀释了仿佛化不开的墨色。
天际似暗非暗、似明非明,月也微,星也稀,皆是朦朦胧胧,难辨进退。这一片昏沉的天幕上,独有坠在东天的几颗星仍银灿灿的明光流转,迥异于漫天星月迷离。
无名山野,草亭破败不知是何年旧物,颓于雨雪却尚可遮风。偏偏有两条身影不在亭中歇息,爬到了草亭顶上举头观天。一者麻袍赤足、白发红颜,一派从容盘膝而坐,需得细观才能察觉到他的身体竟是虚浮于草顶之上半尺有余,毫草微芒,片不沾身。另一人却是个伶仃瘦弱的黄衣姑娘,攀上草亭已颇有勉强之意,还要寸寸摩挲挪动着尽量将自己安置在一块稍微平缓的位置,待艰难坐稳了,方取出一枚小而精致的金镜,镜面朝天,接引天光。
这两人正是自离开平波海后又一路云游的冉无华与杜灵华,行徙天下,步量乾坤,看似全无目的,偏偏日日行来,只觉潜移默化中天生万象愈发鲜活于胸。杜灵华因天资卓绝在光碧堂中颇得师长青睐,所见所学皆是门中高妙至道,但恍惚中竟觉尚不足与两人同行这月余时间中得悟之深。冉无华一路行来,从不曾提及自己来处,她也就默契的绝不开口试探,只勤勤恳恳在心中深耘见闻体悟,方不辜负这思来极为奇妙难得的一程因缘际遇。
冉无华未曾视她为徒,也不曾自以为师,甚至大多点拨都在不经意般随口闲话中,或是忽有心血来潮,就如同今夜这般,前一刻两人还在荒野草亭中打坐过夜,时一过四更,忽的起身叫起杜灵华攀上了亭子顶,一观星轨奇行。
杜灵华不知他指意为何,但仍立刻应言而动,以明池金兆引天机。待金镜缓缓转动到一个方位时,冉无华突然开口:“止。”
杜灵华手指虚虚拂过镜面,镜中光芒一开,赫然映出东天一隅,或明或暗数点寒星点缀其上,洞幽烛微,皆是天机。
杜灵华以指尖轻点:“刀兵在野,大乱纷纷,是兆当下北地魔祸之乱么?”
“主星堂皇,刀兵在下,是邪不压正之势。”冉无华仰着头,自顾自道,“小小流灾,尚称不得‘魔祸’。”
杜灵华皱了皱眉,指肚下微光烁动,将她心神徐徐牵引入星海之中。肉眼瞽其形,心眼观其魄,星辰俱默,流转天机,窥之以道:“主星间白赤,岂不是兆见兵锋愈烈,战不能休?”
冉无华轻笑了一声:“此战非彼战也。”他也伸手遥遥一划,镜面荡起一片涟漪,天星在轨,竟纷纷开始缓缓移动,片刻之间,连聚三象:兵之大殃、诡之奇现、不中之正……杜灵华惊讶的以手虚描星轨轮廓:“这……天象翻覆,正邪相形……岂不是将要天下大乱?”
冉无华不置可否,轻叩镜面,镜中漫天映像顿时又变。分明更深夜重,镜中天域却成一片妖诡赤红颜色。漫天星斗周流疾转,又刹那间恍若天崩,星辰流坠如雨,在赤红天幕上烧开无数崩痕裂隙。那周天星辰呼啸陨落的画面扑面而来,纵知是幻非真,杜灵华仍是呼吸一窒,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向旁边一栽,险些滑下亭盖。
冉无华适时伸手托了她一把,屈指又在镜面轻轻一叩,浮光俱灭,杜灵华大口喘息了几口,才道:“前辈,这是……”
“赤海魔行,星流九野,是为大乱天下之魔劫。”
“赤海魔行……”杜灵华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当今东陆劫难,果然不能与其并论。但灾行于世,便有处处遭劫逢难之人,或十百、或千万,岂非都是生人性命?”
“天地不仁,生人性命、魔类性命、乃至古灵、精怪、妖邪……无有差异。”冉无华继续拨弄金镜,映照天廓,“古今凡以一厢情愿篡改天机者,注定到来的天时即便被推迟却非消泯,他日再临,总有须应劫之磨难与性命……为卜为巫,岂能不识此理?”
“这……前辈之意,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