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项知节抱着如同要去入洞房一样的乐无涯路过大堂时,驿卒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窝在柜台里,十指翻飞,把算盘劈里啪啦地打得山响。
后院的汤池瑶泉流碧,雾气蒸腾,散发着催人欲眠的热气。
项知节步态雍容,步速稳当,一路上颠得乐无涯昏昏欲睡。
待鼻尖嗅到温暖湿润的硫磺气息,置身于迷蒙水雾间,乐无涯顿时心满意足,筋骨和身心一并松弛了下来。
因此,他全然没有发现,项知节只是把他的脚尖放在水里,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蘸了一下,便立即转身离去。
乐无涯被哄得迷迷糊糊,一点也没闹腾,就乖乖地又被原路抱了回去。
心愿得偿后,乐无涯就变得异常好摆弄,盘腿坐在床上,目光如炬地看着正上方的帐顶。
眼见此时没有一人分饰多角的必要了,项知节便做回了自己,用热水投了毛巾,细细地替他擦拭头脸和手脚。
乐无涯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偏头看向了项知节,蛮清晰地叫他:“小六。”
项知节停下手,认真答复:“嗯。在。”
乐无涯:“你刚才是不是骗我呢?”
项知节抬起头,和他雾蒙蒙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捺住上扬的嘴角,规规矩矩地应道:“是。”
乐无涯顿时伤心欲绝。
他没想到,自己死了一次后,世界大变样,小七跑来说喜欢他,而小六也学会了撒谎。
他转过脸去,思索着要怎么惩处这个向来乖顺的学生。
“……我以后都不给你写信了。”
项知节:“嗯。”
“把你的医生和银票都退回去。我身体好着呢,银票我自己也会挣。”
“嗯。”
“我要把我写的信都收走。搞不好哪天就被你爹全看光了。”
“嗯。”
“还有,笛谱也收走。”
乐无涯风卷残云地在口头上没收了和项知节交往的一切痕迹。
项知节则是来者不拒,全盘接纳。
末了,他只温和地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换我今天晚上不走,可不可以呢?”
乐无涯用他略有些打结的脑袋盘算了一下,觉得以多换一,吃亏的是项知节,于是便肯定地点了头:“好吧。”
项知节又笑了,举起乐无涯被擦得柔软温暖的掌心,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贴了一下:“老师,睡吧。”
乐无涯今日可称得上是轮番鏖战,精神和身体都疲倦到了极点,如今又被伺候得通体舒泰,几息之间,呼吸便匀长了起来。
然而,他的安稳觉并没能睡上多久。
夜半时分,乐无涯只觉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野火,烧得他躺不住,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滚。
——那一杯冷酒,在他无知无觉间,烧成了一个滚烫的火球。
他足有大半年没尝过这滋味了,几乎有些陌生。
但因为过去应对这突发的胃疾甚有经验,所以他一声不吭,只把自己蜷缩起来,咬牙忍耐。
迷迷糊糊间,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随着体位的变化,咸涩的汗水滚进了他的眼睛,又顺着他的眼睫滑下来,犹如哭泣。
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出声,只是缓慢又艰难地呼吸着,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项知节摸一摸他的胃腹,察觉到那里空空如也地凹了下去,脸色就不大好了。
但他永远做不到对乐无涯摆脸子。
他没有一句抱怨,而是动作轻柔地把他扶起来,叫了热水来,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好让那胃部的痉挛尽快平复下去。
他不敢轻易往他嘴里塞吃的,怕是越吃越坏。
先缓过这一阵,再说其他。
温热的水流入喉管,确实让乐无涯干涸的咽喉舒服了不少。
他贪喝得多了些,没想到一口走岔,水就呛进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