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多矣。世袭爵禄,深沐皇恩,不说如今居金陵的嫡房一脉,余者也尽有在中书省、门下省、翰林院之类要紧衙门捏着几个清贵职务,繁盛之时,也曾五陵策马,山河扬鞭。可惜三十七年前一场宫门之变,沈家两嫡子一个为扶保太宗白衣染血,宫门陈尸,一个为沈门昌盛不顾将出世的孩子,留书自绝,将自己和他主君的妄念,统统葬于那场漫天烈火。至此,沈氏不复,辉煌转瞬。
而沈清思,便是那个沈家唯一留下的遗腹子,诚意侯沈淮之嗣。
中书舍人提起沈清思,并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提醒皇帝,勿忘了当年宫门之变是如何惨烈。而那场变乱,也不过是几个皇子咄咄逼人,手上各自拥有兵权,时天下大乱,哪个皇子不是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创下莫大功绩?哪怕自己没那个意思,周围也难免有妄想从龙之功的人,黄袍加身、刀剑相向,几位皇子各自在军中拥有威势,夺位激烈之下,自然难免妄动刀兵,以致血溅太和殿。
皇帝至今也不在太和殿批奏章,而喜好在养心殿,也有其中的原因。
当时皇帝尚且年少,对那场变故仍然记忆犹新,也记得每逢清明年关,先帝总要默默拜祭的到底是哪几个叔叔,见识过那样的地狱,到如今,如何愿意让自己的后代再蹈覆
辙?
“此言有理。”
皇帝沉吟片刻,抬起头严肃地看向那中书舍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之姓名,前陆后嘉。”
“原来是永嘉之子。”皇帝一听名字就想起来,这名叫陆嘉的少年,正是当年宫门之变,其中一位的胞妹,曾经的永嘉公主之子。想起他的身世,皇帝难免唏嘘了一番。
陆家原先也算是百年基业,只可惜在宫门之变前夕,就一朝倾覆,毁于一旦。风云变动,当时永嘉的驸马,也是陆家的陆琛终究选择了休妻、出京、自刎。陆琛倒像是毫无挂碍地走了,永嘉却仍困在那座宫城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徒留下陆嘉与已经因为兄长罪名牵连,除去了公主封号的永嘉相依为命。
朝代更迭,政权变换,向来最是令人痛心。
说是天家无情,最是无情者,却是权力这个吞噬人心的怪物。
皇帝一念闪过,叹息一声“罢了”,便就此打消了将老大扔进军中的想法。
“你很好。”皇帝向陆嘉点点头,转头向顾凌风道:“你先出去吧,记得处理额上的上。陆嘉,替朕送大皇子。”后一句话却是对陆嘉说的。
顾凌风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伤心,总归体会着他不大会有的复杂想法,顾凌风乖乖和陆嘉出了门,却是一路郁郁寡欢,想着自己不仅没能让三弟解除禁足,自己还丢掉了差点到手的军队,一时也不想和陆嘉说话。
陆嘉瞧了瞧顾凌风,微笑着摇摇头,只落后顾凌风半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上顾凌风的步伐。
直到将顾凌风送到快出养心殿的位置,陆嘉才停下来,静静注视着顾凌风。
“大皇子殿下是否很不甘心?若非在下插话,殿下定然已经能着人写一百首从军行咯?”
“本来就是。”顾凌风偏过头去,不想与陆嘉说话。
“殿下,你应当感谢在下救了殿下一命才是。”陆嘉微微摇头,虽然早知道顾凌风驽钝,却没想到连如此简单的局也未曾看透。
自前朝起,世家子弟便高踞朝堂之上,甚少有不曾入仕的,毕竟世家底蕴,即使资质驽钝,六岁方才开蒙的,举科举一道,便是不论世家百年积攒下的人脉,也远非寻常白丁可比。
至于本朝,太祖虽弓马定天下,入主金陵,仍免不了借了世家一份力,是以至今,仍有不少世家仍然如同常青树一般,稳稳屹立于朝堂之上。
只是改朝换代,权力更迭,又哪有人人都拍手叫好,没有半个人利益受损的?
昔日的吴郡沈家是此中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