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叫了一声。
沈初夏以为人悲伤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
父母被带走后的每一秒,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每一秒,暴雨狠狠怕打窗沿的每一秒,她都没有哭。
可就这两个字,带着击碎一切的狂涌,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沈初夏忍不住了。
“姐姐。”
“我叫顾煜城,煜明煜,城府的城。”
“你好啊……”
“我叫沈初夏,初月的初,立夏的夏。”
“我好像还没说过我的名字。”
“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爸爸曾经跟我说,堂堂正正的男汉子应该站在女孩前面。”
“所以我从小就想要个妹妹。”
“姐姐也行,只要不是弟弟都可以。”
“正好,我最喜欢弟弟了。”
“不过妹妹好像也不错……”
“但哥哥不行,医院里有个哥哥,老缠着妈妈。”
别再跟她说话了啊……
九岁的顾煜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没了父母,没了依靠,没了光亮。
十二岁的沈初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融进月色,融进冰川,融进灰暗。
太可悲了。
九岁的顾煜城拒绝阳光,于是她看见了他完完整整的脆弱。
弱小的他,无助的他,颤抖的他,全看见了。
十二岁的沈初夏追逐阳光,于是一切都颠倒了。
冰冷的她,克制的她,绝望的她,他全看见了。
沈初夏能感受到一阵温热的触感降落在头顶,顺着柔软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地抚过。
轻轻的,软软的,像在安抚易碎的娃娃。
一遍又一遍,撕开了她最后的逞强。
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的缝隙中漏出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同背上的手也停顿了。
沈初夏是真的忍不住了。
呜咽声渐渐清晰,混杂着夜风雨水的呼啸,清澈而嘹亮地击碎了她。
但绝望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过程。
它会告诉你,你经历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于是她听见了。
客厅的电视剧安安静静地开着,无趣的广告终于结束,上帝等来了它想要的情节。
“据悉,国家部级军医院主任医生陆某,副主任医生沈某二人涉嫌贪污受贿,挪用公款,已被警方逮捕。”
“经初步调查,涉案金额高达十亿元人民币,具体情况仍待进一步调查。”
“根据《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条规定,贪污数额特别巨大,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这是我国反腐工作开展以来,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
沈初夏听不见了……
或许不是听不见,是听不下去了。
所以呜咽声越来越响,直至变成声嘶力竭的沙哑,直至盖过公式化的播音腔。
你信命吗?
你相信上帝吗?
曾经的沈初夏大概是信的,愚昧又愚忠,可悲又可笑。
最后被玩弄、被放逐、被流浪;然后被摧毁、被击溃、被成长。
后来她不信了。
但一切更糟糕了。
沈初夏弄丢了顾煜城,在十二岁那年,弄丢了十一岁的他。
她找了六年,从初一找到高中毕业,从警局监控找到霓虹街角,也没找到。
她大概真的弄丢了他。
只是嘴上固执着不说,心里恪然着不认,然后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沈初夏,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吗?
会好受一点吗?
不会。
一点都不好受。
有一种痛是干脆的。
失明、失聪、失语、断发、断手、断腿,她都接受。
都能接受。
干脆的痛不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