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的夜晚——明知夫君正在与别的女人共享鱼水之欢,病榻上垂死的武惠妃,却仍在思念着那个让她付出青春深爱一生的男人。只此一事,李琦就永远无法原谅他的皇帝父亲,尽管他自己很清楚,对于君王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薄幸。沉默半晌,他才强抑住心中酸楚,叹息般地轻唤了一声:“灵曦……”
灵曦抬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依稀有经年累积下来的深深落寞,与她十四岁的美丽韶华显得格格不入。她淡淡一笑,以一种远超实际年龄的忧伤语气,对他说:“二十一哥,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口问问阿娘,问问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欢我?”
“灵曦,不是这样的。”李琦怜惜地轻抚她的手背,温言安慰道,“其实,阿娘一直都觉得有愧于你,只是她性情太过骄傲,不肯当面告诉你罢了……她临终前的那晚,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关于你的。”
灵曦心中一动,忙问:“阿娘说了什么?”
李琦道:“阿娘说,这些年她做了太多错事,在我们这几个孩子里,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仿佛一滴冷雨坠入镜湖,击起几圈涟漪。原来,阿娘还是在意她的……灵曦眸中波光微漾,却硬生生地咬住了唇,转首看向别处,许久,才又问他:“如果,我能让父皇时常忆起他与阿娘的旧情,那么……十八哥的胜算是不是就会大一些?”
李琦轻轻颔首,问她:“你想怎么做?”
灵曦笑而不答,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渐趋潮湿的眼角,广袖遮住半边面庞时,纤指轻轻一动,悄无声息地拭去了脸上的一抹水痕。
次日傍晚,灵曦即向父皇李隆基请旨,自请度为女冠出宫修道,为亡母贞顺皇后武氏荐福。大唐开国以来就奉道教为尊,贵族女子出家为女冠渐成风尚,皇室公主曾在道观中修行过的也大有人在,例如高宗皇帝与则天武后之女太平公主,今上李隆基之妹金仙公主、玉真公主等。彼时,婉仪江采蘋正侍奉在君王之侧,闻言不禁笑赞道:“久闻太华公主美丽娴雅、聪慧过人,不想竟又这般仁孝。陛下与贞顺皇后有这样的好女儿,当真是令人羡慕。”
“朕这二十九个女儿里,唯独灵曦最得朕心。”李隆基微笑着一牵灵曦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随口问了几句她近日的饮食起居,末了略顿一顿,又叹息道,“朕知道,你母亲是个偏心的人,一直冷落你,让你从小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竟能有这番孝心,朕深感欣慰。”
灵曦微微低首,浅笑道:“前几日先生授课时讲到了《诗经》,我独爱《凯风》中的这几句:‘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阿娘在的时候,我总是跟她怄气,连话都不曾好好说过几句,如今她走了,我这才慢慢想起她的好……我常听宫中年长的女官说,父皇幼年时便事母至孝,后来皇祖母虽早逝,父皇却始终不曾忘却哀思。皇祖母若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很欢喜的……女儿看在眼中,便也想效法父皇,为阿娘尽一份孝心。”
说到最后,她声音中已微带哽咽,眼眶里几滴清泪晶莹闪烁,将坠未坠。江采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只当这位聪明伶俐的公主是在皇帝面前做戏,为了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眼泪,并非每一次都是源于真情流露。然而,李隆基却真的被女儿勾起了一抹哀伤的柔情,目光悠悠地落在窗外缀满晚霞的天空中,神色黯然,良久无言。
他的母亲昭成太后窦氏,早在长寿二年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就被女官团儿诬陷,在洛阳宫中以莫须有的“谋逆”罪名,与太子妃刘氏一起,被女皇武则天下旨残忍地杖杀。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儿,一个人站在暮霭沉沉的东宫庭院中,望着天边绚烂至极的如血晚霞,满心期待地等着母亲归来。他想要亲口告诉母亲,自己今天很听话,又跟着先生多背了三篇《诗经》,其中最喜欢的一首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