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你。”
他这回不再是疑惑的口吻,似乎鼓励了少年。少年道:“我、我知道你每逢三更必会巡夜,湖田窑窑厂的下弄和安庆窑窑厂上弄,隔着一座小山头,爬到树上可以看到你。”
嗯,难怪每每夜巡至狮子弄,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只没有什么敌意,加之夜色浓稠,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偶然一次听到一声痛呼,似曾撞进过一双眼眸,但转瞬就不见了,大概是从树上掉下去了吧?
只是,三更天了,他为什么不睡觉要爬到树上去……看他?
少年似猜到他的想法,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我很仰慕你。一直一直仰慕你。”他说完抱起脑袋往胸前一埋,后背接连几个大起伏,末了又在手臂缝里偷看他。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带着些许的胆怯和红晕。
这……
徐稚柳不自觉放下茶盏,那少年似惊了一下,飞也似地拨开凳子逃之夭夭。几个管事听完戏回头一看,座上宾居然走了?!再看徐稚柳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个个霜打的茄子,面上不敢表露,心里敲锣打鼓把他骂了个底朝天。
阴谋!绝对是徐稚柳的阴谋!擒杀渔霸这般精彩的戏目也是他的帮凶!
这一夜,管事们一个个酩酊大醉,徐稚柳燥郁了整晚的心,却奇异地宁静下来。
耳边皆是人声,他侧目朝外看去,仿佛看到一只跳脚的兔子。雪白的毛发,乌黑的睫毛,一双滴溜溜转的红眼睛。
煞是可爱。
时年送走诸位管事和瓷行老板,回到厢房一看,见公子半支手臂,眼神迷离,嘴角微抿,噙一抹浅笑。窗边冷月倒挂,雪花簌簌。长帔开氅,戏腔婉转,有人滴酒未沾,有人樱桃浓醉。
是夜,有人却在乌衣巷大开杀戮。
半月余,徐稚柳从浮梁县回到景德镇,一到窑厂就诸事缠身。问起徐忠何在,管事觑他一眼,小声道:“刘家弄里打麻将。”
见怪不怪。
正经的大东家似富贵闲人,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倒庸庸碌碌脚不沾地。徐稚柳忙到半夜,在时年几次催促下用了晚食,又给商户们一一写好拜年帖,临到歇息时,一个在窑厂帮忙的打杂工摸着墙角寻过来。
时年迷糊中一惊而起,压着声音道:“你吓死我了,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那小工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抱头呜咽。时年怕惊扰到徐稚柳,一耽搁恐怕今夜又睡不了了,只想赶人走。
“你别哭,甭管什么事明天再来行吗?今儿个已经很晚了,公子连夜赶路,几宿没合眼。再说大过年的你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多晦气呀。”
那小工哑了一阵,继续哭。时年急了,抬手就要搡他,这时门从后面打开。徐稚柳披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冬夜里,声音清凉却带着暖意:“外面冷,进来说吧。”
那小工看见他,二话不说双膝一跪,嚎啕大哭。
“小东家,黑子被人打死了!”
“二、二麻子傻了。”
“三狗疯了,昨儿夜里自个跳进河里,也淹死了。”
小工每说一句话,时年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们几个都是徐稚柳从乞丐窝里带回来的。黑子是个才十三岁的半大少年,皮肤黝黑,却有一口大白牙,一张嘴就让人想笑。
“麻子说,是那个死太监,一定是他。暖神窑那天他肯定听见黑子的话了,当晚就弄死了黑子。”只是他们这些人,习惯了无枝可依,加上彻夜唱大戏,几天不见踪影算什么?
等发现的时候,徐稚柳已经回乡了。这种事说给徐忠听根本没用!大东家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只有小东家会管。
这个世上,只有徐稚柳会在意他们的贱命。
“管事的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