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釜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几张画满潦草图形的纸,一见柳明远便嚷道:“柳小子!快,帮俺算算,要是把这研墨器的齿轮换成黄杨木的,摩擦力能减小几成?俺琢磨着给它再加个防风罩,以后你就是在院子里抄书,也不怕风吹纸飞了!”
柳明远放下墨锭,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他如今对郭大釜这些奇思妙想已见怪不怪,反而能运用所学算学知识,帮他核算一些数据。两人一个说一个算,一个画一个改,倒是配合默契。
一番计算讨论后,郭大釜心满意足地拿着修改后的图纸去找材料了。柳明远摇头失笑,继续他的抄录工作。刚抄完一页,忽听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柳……柳先生。”
柳明远抬头,却见是去而复返的虎子,他母亲并未跟来。小家伙胳膊上缠着白布,小手扒着门框,怯生生地看着他。
“虎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娘呢?”柳明远放下笔,温和地问道。
“娘去前面布庄送绣活了,让俺在这里等她。”虎子小声说,眼睛却好奇地盯着柳明远案上的笔墨纸砚,“先生,你在写字吗?写得真好看。”
柳明远见他可爱,便招手让他过来:“你想看看吗?”
虎子用力点头,跑到案前,踮着脚尖看那墨迹未干的字迹,又伸手想摸那光滑的砚台。
“小心,墨汁沾到手上可不好洗。”柳明远握住他的小手,笑道,“你想不想试试?”
他另铺开一张废纸,将笔蘸饱清水,递给虎子,握着他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茶”字。
“这个字念‘茶’,就是我们喝的茶。”柳明远耐心解释。
虎子看着水迹勾勒出的字形,觉得有趣,咯咯笑起来。柳明远又握着他的手,写了一个“人”字。
“这个字念‘人’,就像你,我,你娘,都是人。”
“茶……人……”虎子跟着念,虽然发音不准,却学得认真。
柳明远心中一动,想起幼时父亲教他认字的情景,看着虎子天真懵懂的脸庞,一股柔情涌上心头。他索性放下抄录,专心地教虎子认起简单的字来,用水代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时,苏念奴不知何时来到了茶舍。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更显清雅。她是来向陆九娘道谢并再取一些“解郁安神茶”的。路过廊下,正看见柳明远俯身握着孩童的手,耐心教习字的温馨一幕。
阳光透过廊柱,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柳明远神情专注而温和,虎子仰着小脸,眼里满是信赖与新奇。苏念奴脚步不由停住,静静看着,冰封的心湖仿佛又被投入一颗石子,那圈涟漪,似乎比以往更大了一些。
柳明远察觉有人,抬头见是苏念奴,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苏念奴亦微微颔首回应,并未上前打扰,只是悄然走向陆九娘的药房。
虎子学了一会儿字,注意力又被郭大釜留在石桌上那个“自动研墨器”吸引,摆弄起来。柳明远由着他去,自已则看着纸上那用水写就、已渐渐干涸消失的字迹,心中感慨。
字迹会消失,但知识与人情的种子,或许已悄然种下。茶能疗伤,墨能传文,而这人与人之间不经意的善意与温暖,或许才是这烟火人间,最珍贵的药方与篇章。
他看着虎子摆弄机关时那专注好奇的神情,忽然觉得,若能启迪一颗稚子心灵,让他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其意义,或许并不亚于金榜题名。
远处,传来郭大釜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陆九娘与苏念奴隐约的交谈声。太平茶舍的夏日,就在这茶香、墨韵、童趣与叮当声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