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意志,在这突如其来的“舆论”可能性面前,出现了裂痕。
顾伯山沉默地听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理解老派们的坚守,那是顾家两百年来能在屈辱中维持一丝气节的根基。但他更清楚苏婉和顾叔的无奈,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最本能的求生欲。
舆论,这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真能制造一丝压力,撬动僵局。用得不好,就是万劫不复,让顾家彻底沦为笑柄,甚至引来更恶意的窥探和打压。
风险与收益,同样模糊,同样巨大。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几乎要演变成内讧时——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淅的咳嗽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头。
是顾厌。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小脸苍白,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睛却异常清明地看着争吵的大人们。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洞悉。
他似乎听懂了大人们在争论什么。
在那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庙内的火气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在一个五岁孩子面前,争论是否要出卖他的悲惨来换取机会,这本身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顾厌看了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顾叔,又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族老,最后目光落在脸色铁青的父亲身上。他伸出瘦弱的小手,轻轻拉了拉顾伯山的衣角。
然后,他用极其微弱、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
“……别吵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继续说道:
“疼……是我的……不怕别人……知道……”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疼是我的,不怕别人知道。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剥离了所有成年人关于尊严、算计、利弊的复杂考量,直指最内核的本质——他所承受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他并不畏惧将这真实展露于人前。
不是摇尾乞怜,不是贩卖悲惨。
只是陈述事实。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所有人心头。他们还在为是否要利用这孩子的痛苦而争执不休,而这孩子自己,却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份痛苦,甚至不介意将其作为武器。
顾伯山看着儿子那清澈却坚定的眼神,心中巨震。
他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家族命运的孩子,其心志之坚韧,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不再争吵的族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厌儿说得对。”
“我们不是在‘卖’惨,我们是在‘说’惨。”
“把顾家正在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去。不添油加醋,不摇尾乞怜,只是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至于他们是同情,是鄙夷,还是利用……”
顾伯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那就各凭本事吧。”
舆论的战场,顾家或许势单力薄。
但既然无路可退,那就不妨将这身破落,化作一面旗帜,插在这战场之上。
看看这冷硬的仙界,能否容得下,这最原始的血淋淋的真实。
而顾伯山没有察觉到,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怀中那盛放残契的木盒,那丝微弱的馀温,似乎又悄然升高了一丝。
仿佛某种沉寂的机制,因这“直言真相”的决择,而被悄然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