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沈少卿站在“忘忧茶馆”的屋檐下,看着对面巷口的老棋摊——昏黄的马灯下,两个老者正借着雨棚避雨,棋盘上的棋子被雨水打湿,却依旧落得铿锵有力。
“沈先生?”茶馆伙计擦着桌子,好奇地探头,“您要进去坐吗?今儿新沏的龙井,驱寒。”
沈少卿摇头,目光仍落在棋摊。穿灰布衫的老者刚落下一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对面的蓝布衫老者立刻停手,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老东西,跟你说过雨天别出来,偏不听。”
“怕什么。”灰布衫老者喘着气笑,“这盘棋下到关键处,就是下刀子也得看完。”
沈少卿忽然想起周明的爷爷——那个把证据藏在棋盘里的老人,临终前还在念叨“棋落无悔”。有些执念,果然能让人忘了生死。
雨势渐大,棋摊的马灯被风吹得摇晃,光线忽明忽暗。灰布衫老者的手开始发抖,落子时偏了半寸,被蓝布衫老者抓住机会,一子定了输赢。
“输了。”灰布衫老者叹气,却不见沮丧,“还是你厉害。”
“承让。”蓝布衫老者收拾着棋子,声音里带着笑意,“下次让你三子。”
“不用让。”灰布衫老者撑着伞站起来,背影佝偻着,却透着股不服输的硬气,“过几天天晴了,还在这儿,我一定赢你。”
沈少卿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进雨幕,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他摸出怀里的乌木棋盘,正是周明爷爷留下的那副,凹槽里的半枚墨玉棋子在雨气里泛着温润的光。
“先生,买把伞吧?”卖伞的小贩推着车经过,竹骨伞在雨里撑开一片移动的晴空。
沈少卿买了把油纸伞,撑开时“哗啦”一声,伞面绘着水墨山水,倒像极了他见过的一幅古画。他提着伞穿过雨巷,棋摊的马灯已熄灭,只剩下湿漉漉的棋盘留在原地,雨水在格子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乌云。
走到巷尾,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沈先生!”
周明举着盏灯笼跑过来,蓑衣上的水珠甩得四处都是,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我找了你半天!这是我爷爷的药,您上次说对咳嗽有用,您快拿着。”
沈少卿看着油纸包上的药名——“川贝枇杷膏”,正是灰布衫老者刚才咳嗽时,蓝布衫老者塞给他的药。
“你爷爷的棋友,是不是常穿蓝布衫?”沈少卿问。
周明点头:“是啊!张爷爷和我爷爷下了一辈子棋,每次都吵着要赢,其实总偷偷让着他。”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街坊说,当年我爷爷被诬陷私吞漕银,是张爷爷卖了传家宝,才把他保出来的。”
沈少卿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地面汇成细流,像在冲刷着什么。
“这棋盘,你爷爷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 他把乌木棋盘递给周明。
周明接过棋盘,指尖划过边缘的刻痕:“他说这是‘活棋’,每颗子落下去,都能长出新的路。”他指着棋盘角落的一个小缺口,“这里本来有颗嵌进去的玛瑙棋,我小时候贪玩抠下来弄丢了,爷爷气得三天没理我,后来却自己找了块墨玉补上——就是您手里那半颗。”
沈少卿摸出那半枚墨玉棋子,与棋盘缺口比对,正好严丝合缝。缺口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周明爷爷藏的根本不是简单的账册,而是更深的东西——那些被掩盖的情谊,那些在绝境里互相扶持的力量,像棋盘上的“活棋”,看似困局,实则藏着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