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浮尸尚未清理干净,残船卡在浅滩,火势也还未完全熄灭。李震站在江北行辕的主帐前,脚下是刚铺就的青石板,踩上去有些湿滑。他没有看远处仍在冒烟的东哨城,而是盯着手中那份由李瑶连夜整理的士族名录。纸页边缘已被翻得发毛,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大家族的土地分布、私兵数量与朝中人脉。
半个时辰前,李骁派人送来战报——敌军主力溃散,余部退守南岸三城,粮道断绝。消息传开后,营中士气高涨,但李震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他掀帘入帐。
大帐内已聚了二十余人。归顺的小吏垂首立于左列,神情拘谨;几名被俘的士族代表站在右首,衣冠虽整,却掩不住眼底的冷意。他们彼此不语,空气像绷紧的弓弦。
李震坐上主位,未开口,只向李瑶点头。
她从案后起身,展开一卷黄帛,声音清亮:“奉令宣《均田令》。”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自即日起,废除世袭田产制,凡隐匿田亩、私蓄奴婢者,一经查实,田产充公,族长问罪。各地荒地、官田由官府统一分配,每丁授田三十亩,女子亦可登记名下。寒门子弟准考吏员,三年一选,凭绩擢升。”
话音落下,右侧一名灰袍老者猛地抬头,嘴唇微颤,终是没出声。
李瑶继续道:“凡愿签《归附书》者,保其性命,原有产业保留三成,子孙可仕。拒者,视同叛逆,株连九族,田宅尽没。”
帐内骤然死寂。
一名士族幕僚低声道:“这等于是要我们自断根基。”
李震终于开口:“你们的根基,原本就建在百姓的骨头上。现在,轮到你们低头了。”
那人脸色涨红,还想争辩,却被身旁同僚拉住袖子。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环佩轻响。
崔嫣然走了进来。她未着华服,只穿一身素色深衣,发间一支银簪,是李骁所赠。她径直走到中央,面向李震,双膝跪地。
“妾身崔氏旁支女,愿修家书一封,劝我族父兄归顺。”
满帐哗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眼神闪躲,更有几人几乎站不住脚。他们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崔氏若降,其余家族必将动摇。
李震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八个字:“崔氏归附,世代免徭”。
他吹干墨迹,取出一枚赤红火漆印,重重按下。那印记泛着微光,似有灵气流转,正是“乾坤万象匣”所赐信物。
“拿去。”他将文书递出。
崔嫣然双手接过,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一顿。她没有多言,只郑重叩首,起身离去。
帐内气氛愈发凝重。那些原本抱臂冷笑的人,此刻都低下了头。他们看得明白,这不是求饶,而是一次精准的政治切割——李氏不杀降者,反而以信物明誓,等于在旧秩序上撕开一道口子。
李震环视众人:“三日为限。三日后,我要看到第一份《归附书》摆在案上。否则,东哨城的火,不会只烧一座城。”
散会之后,天色渐暗。
李震留在帐中批阅军情简报。苏婉派来的医官曾劝他回营歇息,他只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便继续伏案。桌角放着一碗凉透的药汤,没人敢上前收拾。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王晏府邸,烛火通明。
书房内,檀木茶盏摆在案头,釉面映着跳动的烛影。王晏背手立于窗前,面容藏在昏光里,只有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门外脚步轻响,亲信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