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铜片压在登记簿边缘,火漆印的朱红尚未干透。李瑶指尖划过那道残缺编号,轻轻将铜片抽出,放入随身的铁匣。她合上簿册,抬眼望向市集中央新立的公示栏——油坊旧账与工分流水并列悬挂,纸页在晨风中微颤,墨迹清晰可辨。
她转身步入账房,十余名村中老账房已候在案前。有人低头搓着衣角,有人频频瞥向门外,显然对这“新法记账”心存抵触。李瑶未语,只命人抬上沙盘,铺开三月来的收支模拟图。沙粒堆叠成山,代表旧制下的瞒报损耗;另一侧,线条规整的格子层层递进,标注“通则施行,三年稳增”。
“诸位可愿一试?”她指向沙盘,“旧法三月,损耗过三成;新法则逐笔入册,三日公示,百姓自可查验。”
一名老账房拄杖上前,眯眼细看沙盘格线:“祖宗定下的流水账,传了八代,何须改?”
李瑶不答,只取出两份账本:一份是油坊伪造的出账记录,另一份是经核查的真实流水。她将两本并排置于案上,命人逐条比对。当念到“购米三百石”而当日米行并无进货时,老账房脸色微变。
“账可作假,但百姓的肚子不会说谎。”李瑶翻开公示册,“三日前,陈氏以十日工分换米三斗,苏氏以修渠七日兑得铁锄一把。每一笔,皆有印信,有人证,可追溯。”
她顿了顿,从乾坤万象匣中取出一卷绢册,封面上书《民间商行记账通则》。“此为新制,不分官民,凡营商者皆可依此立账。三日后,各村账房须试行此法,由监督代表核验。”
无人再言。老账房默默接过绢册,指尖抚过那规整的格线,似在衡量某种陌生却无法否认的秩序。
市集东头,信用兑点已搭起棚架。铁器、药材、粗盐分列三案,每件物品下方压着一张工分标价单。一名农妇抱着昏睡小儿走近,颤抖着掏出一张工分凭证:“十日工,换……换退热药。”
值守吏员接过凭证,核对编号后取出药包,另附一张回执:“凭此可查兑出记录,若有误,三日内可申。”
药包入手温热,农妇眼眶一红,未语先跪。围观者渐聚,有人低声议论:“真能换?”
“昨夜我叔修了半里渠,记了五日工,今早兑了一斤盐,秤都当面验过。”
话音未落,一名衣衫破旧的汉子挤入人群,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这……这能兑铁钉吗?”
吏员接过一看,面色微沉——纸面印痕模糊,边角有火烧痕迹,显然是伪造工分。
李瑶闻讯赶来,未下令拘人。她取过伪印纸片,仔细端详后道:“此印缺右下角齿痕,火漆色偏暗,非官制。”
她转向汉子:“你从何处得来?”
汉子低头不语。李瑶不再追问,只命人将其带至账房外廊,发下一枚真实印信与一叠空白凭证。
“从今日起,你在此处监印三月。每日所盖工分,皆由监督代表核验。若无差错,期满可免罪。”
汉子愕然抬头。围观者亦惊。有人低语:“不杀,反用?”
“他造假,是因无工可做。”李瑶立于廊下,“今给他活路,也给制度一个机会。”
当夜,第一份由“伪印者”亲手盖下的工分凭证被送至兑点。监督代表逐一核对,盖上家族印信,放入公示箱。纸页平整,印痕清晰,无人再提质疑。
三日后,监督机制再遇波折。两名代表未按时到岗,坊间传言四起:“收了好处,不干了。”“监督也贪,谁信账本?”
李瑶未召人问罪,只调出二人前七日履职记录——笔迹工整,核验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