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清晨,阳光把东洼的雪野照得发亮,屋檐的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像谁在天上挂了串水晶。杨浩宇蹲在炕边,把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叠进帆布包,手指抚过衣襟上的油渍——那是去年育秧时不小心蹭上的稻苗汁液,洗了好几遍都没掉,倒成了念想。
“这几本育种手册你带上。”苏婉清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几本磨掉了封皮的书,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她这几年抄录的笔记,“张教授说省农科所的资料室虽全,但咱自己的实践数据最金贵。”她把书塞进包的最底层,又往里面塞了个布包,“这是我炒的南瓜子,路上解闷。”
帆布包的带子断过一次,杨浩宇用麻绳重新捆了捆,此刻被塞得鼓鼓囊囊,提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望着苏婉清冻得发红的指尖,那上面还留着编草帘时被柳条勒出的细痕:“你也该多带点东西,听说省城比咱这儿还冷。”
苏婉清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我就一个小挎包,够了。倒是林默那孩子,昨晚翻来覆去的,怕是舍不得你。”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屋传来“咚”的一声,接着是林默的闷哼——少年正踮着脚往灶台上够铁锅,想给他们烧点热水,却不小心撞翻了凳腿。
杨浩宇赶紧出去扶他,只见少年的棉裤膝盖处沾着灰,手里还攥着块粗布,正笨拙地擦着灶台上的水渍。“杨哥,婉清姐,我……我给你们煮了鸡蛋。”林默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眼睛红得像兔子,“我娘说出门带鸡蛋,路上不饿。”
锅里的水“咕嘟”冒着泡,六个白鸡蛋在沸水里翻滚,蛋壳上被林默用红墨水点了歪歪扭扭的圆点,像拙劣的胭脂。苏婉清弯腰揭开锅盖,蒸汽腾起来,模糊了她的眼眶:“小林懂事了,知道疼人了。”
王大爷背着个竹篓进来时,竹篓里装着十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是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路上嚼着顶饿,”老人把窝头往包里塞,粗糙的手指碰着杨浩宇的手背,“到了省城别学洋派,咱庄稼人走到哪都得认土。”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包得整整齐齐的草木灰,“这是咱试验田的土,拌点在育秧水里,就当带着咱东洼的地气。”
杨浩宇捏着那包草木灰,沉甸甸的像块烙铁。五年来,他从分不清麦种和草籽的知青,到能闭眼摸出土壤酸碱度的育种员,靠的就是这捧土教会的道理——扎根越深,长得越稳。
二柱赶着驴车来接他们时,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还盖了层旧棉被。“张队长让我把这床棉被给你们,”二柱挠着头笑,“他说当年他去县城开会,就靠这棉被挡风雪。”驴车辕上挂着个红绸子,是苏婉清扎松枝门剩下的,在风里飘得欢快。
队部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张队长穿着件新做的蓝布棉袄,手里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省农科所的地址,字被描了三遍,墨色深得发黑。“到了就给队里拍个电报,”他把纸条塞进杨浩宇手里,掌心的老茧磨得人发痒,“别学那些忘本的,城里再好,根还在咱东洼。”
杨浩宇点头时,看见人群里的林默正偷偷抹眼泪,手里还抱着那个稻草扎的布偶——是他除夕送给苏婉清的,此刻被苏婉清塞回他怀里。“好好守着试验田,”苏婉清摸了摸少年的头,“等我们回来,要看见新育的秧苗比去年还壮。”
林默用力点头,把布偶抱得紧紧的,布偶的棉帽蹭着他的脸颊:“杨哥,婉清姐,我把暖窖的温度记在本子上了,每天给你们寄信汇报!”
驴车轱辘碾过冻土,发出“咯吱”的声响。杨浩宇回头望时,看见王大爷还站在队部门口,手里挥着那把剪稻穗的剪刀;林默追着车跑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