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室里的空气,仿佛被陆寒那句“修改我们的债务合同”冻结成了实体。
每一个分析师都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细微的嗡鸣。他们看着那个站在苏沐雪面前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
这哥们儿……在跟老板谈加薪?
不,这比加薪离谱多了。这相当于一件绝世神兵,忽然长出了嘴,对它的主人说:我的锋利程度超出了你的预期,所以,你得给我换个更配得上我的剑鞘,顺便再改一下我的使用说明书。
钱明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他刚想冲上去,指着陆寒的鼻子告诉他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什么叫“做人不能太嚣张”,却被苏沐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个平静到极点的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苏沐雪看着陆寒,看着他那双因为捕捉到了新的逻辑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几天所有的悲伤、痛苦和伪装,都像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她试图用一个谎言的框架囚禁他,可他却用他那无懈可击的逻辑,在这个框架内,开始反客为主,制定新的规则。
她笑了。
不是那种强撑的、比哭还难看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甚至还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欣赏的笑。
“好啊。”
苏沐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她绕过陆寒,走到交易室中央,环视着那些因为她的笑容而更加不知所措的下属,最终,目光重新落回陆寒身上。
“你要重新评估你的价值,可以。你要修改合同,也可以。”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姿态像一位真正的女王,在审视她最有挑战性的臣子,“但是,陆寒,你对‘价值’的理解,太肤浅了。”
陆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的逻辑库里,“肤浅”是一个负面定义,意味着分析不够深入,结论存在谬误。
“请指正。”他平静地回应。
“你的那套关于可可期货的分析,”苏沐雪指了指那块世界地图,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意味,“很精彩。你把地缘政治、金融政策、气候变化、劳资纠纷……所有复杂的变量都纳入了你的计算模型,得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钱叔,都做不到。”
钱明在一旁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但是,”苏沐雪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术’的层面。”
“术?”陆寒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对,术。技巧,方法,手段。”苏沐-雪的声音清冷而有力,“你像一台最精密的显微镜,能把一根头发丝放大一万倍,看清上面所有的纹路和尘埃。但你忘了,它终究只是一根头发。你看到了树木,却没看到森林。”
“你的价值,目前只体现在对‘复杂’的拆解上。可真正的、最高的价值,在于对‘简单’的掌控。”
她一步步走近陆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战鼓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问你,投资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数据库里有上百种定义:资本增值、风险对价、资源配置……
“是概率和赔率的游戏。”他选择了最理性的一个答案。
“错。”苏沐雪断然否定,“那是赌徒的思维。”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向窗外那片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