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黎明,是在一种黏稠而压抑的静默中到来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边泛着一种病态的鱼肚白,与市第一医院走廊里冰冷的白光混杂在一起,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惶恐或麻木的脸。icu那扇厚重的门,仿佛成了阴阳的界限,门内是与死神的最终角力,门外是活人被恐惧和等待缓慢凌迟的刑场。
张帅帅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马文平依旧像铁塔般站在他身旁,沉默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腮帮,暴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澜。孙鹏飞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在动用最后的关系网,做着徒劳的挣扎。曹荣荣被注射了镇静剂,在附近的酒店房间里昏睡,暂时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那是暴风雨彻底降临前,气压低到极致时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结局近了。医生昨夜那句“就是这几天了”的判词,像最终的丧钟,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鲍玉佳没有出现在医院,但她掌控着这里的一切动向。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条匿名的信息发送到她的加密手机上,汇报危暐的生命体征数据和医院内的人员情况。她像一位坐在幕后、手握丝线的操纵者,冷静地观察着舞台上演员们最后的表演。程俊杰的失控、硬盘数据的毁灭、调查组的立案、危暐的濒死……这些变量在她的脑海中飞速计算、重组。危暐的死亡,将成为她重新整合局面、切割风险的最佳契机。她已经开始起草一份声明,以“战友”和曾经商业伙伴的身份,表达对危暐逝去的哀悼,并“澄清”大家对他的资助纯粹出于人道主义,对其过往“可能存在的”不当行为“毫不知情”。她在试图抢夺话语的制高点,为接下来的风暴构筑掩体。
然而,在那间纯白的icu里,危暐(vcd)残存的生命力,正以一种惊人的韧性,进行着最后的、无人知晓的燃烧。他的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经停摆,意识长久地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但在那意识的最深处,那片由顶尖技术和濒死执念共同构筑的奇异领域,却异常活跃。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也听不到仪器的鸣响。他“看”到的,是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代码和数据流。它们像星河,像瀑布,在他“眼前”奔涌、重组。那是他一生技艺的凝结,也是他罪孽与忏悔的载体。《忏悔录:李强事件与技术滥用之我罪》的完整档案,如同一枚结构无比精密的数字琥珀,被封存在一个由多重算法和生物特征密钥共同锁定的虚拟空间中。
那个以死亡为触发条件的“地狱备份”,其核心机制并非简单的定时发送。它更像一个复杂的逻辑陷阱,一个建立在危暐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且连续特定时间内无任何活性验证基础上的“ dead an's switch ”(死人开关)。它连接着他手腕上那个简陋的、几乎被医护人员忽略的健康监测手环。手环每隔特定时间会向一个匿名的中继服务器发送一个微弱的、加密的“存活信号”。一旦这个信号停止超过四十八小时,并且服务器端检测到来自危暐预设的、需要他主动生物特征(如指纹、特定脑波模式,这在他昏迷后已不可能)验证的“延期指令”也未触发,那么,最终的执行程序就将启动。
此刻,这个倒计时,已经无声地走完了大半。那枚数字琥珀,正在虚拟的深渊中微微震颤,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最终指令。
上午九点十七分。
icu内的监护仪上,代表危暐心率的那条曲线,在经历了一阵毫无规律的、垂死般的剧烈波动后,猛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无情的水平线。
尖锐、绵长的警报声,如同最终的丧钟,瞬间刺破了走廊里压抑的寂静。
张帅帅像被电击般猛地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