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七月,不是诗意的盛夏,而是一场酷烈的刑罚。阳光被浓重的水汽折射,化作无形的、粘稠的胶质,包裹着整座城市。台江区那栋墙皮剥落、楼道里弥漫着霉味与老旧食物混合气味的居民楼,是这座庞大蒸笼里一个正在缓慢腐朽的格子。
格子内,危暐(vcd)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席上,像一具被抽去了大部分骨骼的标本。汗水不是滴落,而是从他消瘦的躯体内不断渗析而出,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依稀能辨出医院编码的病号服。空气凝滞,只有那台扇叶泛黄、摇头时发出令人牙酸噪音的旧电风扇,在徒劳地搅动着闷热。
手机屏幕的冷光,是他眼前世界里最刺眼的存在。水滴筹的界面,像一个冷酷的计时器,记录着生命与金钱之间残忍的兑换率。目标金额:30万。已筹金额:32万。这个数字,在过去一周里,增长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他颤抖着手指——那曾经在键盘上飞舞,编织过无数隐秘代码,调动过庞大虚拟资金的手指——如今连在触摸屏上精准点击,都显得力不从心。他将他今天的第五条筹款链接发送到一个名为“峥嵘岁月”的微信群里。
“各位亲朋好友,同学故旧,恳请再伸援手,助我渡过此劫……”
文字是谦卑的,甚至是卑微的。然而,回应寥寥。群里有五六十人,此刻在线显示的过半,却只有几个匿名的、不知来自何方的网友,捐出了几十元不等的小额款项。数字跳动了一下,微不足道。群聊界面,死寂如古井。那些曾经在酒桌上勾肩搭背、在项目成功后欢呼雀跃的头像,此刻都选择了沉默。他苦笑着,那笑容牵扯着干裂的嘴唇,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关掉屏幕,仿佛关闭了与外界最后一丝希望的联系,艰难地侧身,去取床头柜上的药。
那柜子上,摆着十几种药瓶,形态各异,颜色纷杂,像一支沉默的、成分复杂的军队,在与他身体内的叛军进行着一场绝望的拉锯战。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盒进口靶向药,包装精致,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那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一盒,八千元,只能支撑十天。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声音嘶哑,像垂死者的喘息。
危暐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下午三点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具等待收殓的尸骸。应该是张帅帅他们来了。他报了个地址,没想到,他们真的约好了一起来。
首先挤进门的是张帅帅,他块头大,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手里拎着一个翠皮西瓜,沉甸甸的,与他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形成诡异反差。当他看清竹席上的危暐时,那声准备好的、带着刻意轻松的“vcd”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模糊的气音。
眼前的危暐,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触目惊心。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露出的脖颈和锁骨尖锐得像是要刺破皮肤。脸颊深陷,眼窝如同两个黑洞,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还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物。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更添几分狼狈。
“你……”张帅帅的声音干涩,他下意识地把西瓜放在墙角,仿佛那点清凉,根本无法对抗这屋里弥漫的死亡气息。
鲍玉佳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谨慎的“笃笃”声。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与这昏暗、杂乱、充斥着药味的环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的目光没有立刻落在危暐身上,而是像最精密的探测仪,快速而冷静地扫视着整个空间:脱落墙皮处糊着的发黄报纸,地上散落的药盒和缴费单,唯一的电器是那台破风扇,角落里堆放着廉价的方便面包装。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基于效率和资源错配而产生的本能评估。
“你就住这种地方?”曹荣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