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核验了请柬。接着是黄公子的奚落:“昭武校尉——噢,六品武官。”
“阁下又是何人?”裴石淡漠得近如铁石。
“这是兵部黄侍郎家的公子,黄侍郎可是朝之重臣!”有人拍马。
几道附和声后,裴石沉厚的声音依旧隔着竹林穿叶而来:
“——兵部,呵。”
文照鸾不知他那声轻笑中极淡的嘲讽是否是错觉,未及深想,品香已开始了。
依旧是那年岁不大的女郎,有些畏她,也有些喜爱她,嘀嘀咕咕与她耳语:“去年咱们将那西域的吐蕃打得大败,龙颜大悦,大将军便趁此时机奏疏上京,为部属求了不少封赏。听说年初将那胡汗的皇子递质入京,拨了好些心腹将领护送,这裴校尉便是其中之一,若不是门第太过寒微,他本可以做中郎将的!”
文照鸾大感讶异,不由得仔细打量这女郎。
“你怎么知道这许多详情?”她问。
女郎红着脸喜滋滋道:“因为我就是魏二郎的妹妹呀!裴校尉与我家二哥是很不错的交情呢。”
……
仆役递上茶,裴石接过喝了。
竹林里静了一瞬,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紧接着爆发出了阵阵愉悦的笑声。
黄公子肥厚的脸面上,更是笑得眼眉挤成了一条缝,啧啧叹道:“哎呀呀,裴校尉,你怎能喝这茶呢?这茶是用来漱口而不是喝的呀!”
“贻人笑柄,真失礼啊!”国子监读书的李生轻挥玄羽扇,摇头叹息。
“毕竟武人不通风雅,耍刀弄棒才是正事么。”水部张郎中的公子转头,下颌点一点席间侍奉的一个仆役,“去,为裴校尉再上一杯茶来漱口。”
众人兀自嬉笑不休,斜眼哂笑裴石。
裴石无动于衷,将空杯还了仆役,顿了顿,道:“这茶,我喝不得?”
“喝了,不就如粗鄙村牛了么?”李生嗤笑。
“当年高祖被围南奎山,水道尽绝,被逼喝马尿求生。”他环望一圈众人,神色中毫不见波澜,“高祖尚且喝得马尿,怎么,座中人竟高贵至此,连茶也喝不得一口?”
笑声顿绝。有几个反应慢的,干张着嘴,也不敢再笑下去。
——谁敢拿高祖皇帝来打趣呢。
众人默默装作无事发生。东家打圆场,连忙命人端出早已备好的香片,盛在冰晶琉璃小莲花盏里,奉与各席。
“这起头的一味,乃是含口香。以丁香为主,佐以零陵、青木、薄荷,揉以成丸、炼之成片,工序之费不可尽述;诸位请含于舌下,品一品此香短长。”
众公子纷纷探手,将香片含在唇舌之中,一时间清氲暗转,萦萦在席次之间。
黄公子带头称赞,“妙!这香清芬悦人口舌,使我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李生慢摇羽扇,闭目点头,“如二月之春风,如江上之夜月,越思越想,使我胸有已有了诗兴……”
有眼色的仆役立即呈来纸笔,使公子的诗兴得以一逞。
张公子也击节赞叹,“果真有高远雅韵,甘香滋味,不啻与高朋论道!”
席上人纷纷发言,唯恐溢美之词落于人后,成了步人后尘的庸才。
东家自是欣然,捋着胡须,向场中一一含笑示意,最末,目光停落在舌下含香、久未开口的裴石身上。
东家顿了顿,为了周到,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裴校尉觉着如何?”
裴石平静的面色仿佛凝滞,忍了许久才没皱起眉,又忍下了想要吐掉香片的冲动,半晌,冷静地挤出一个字:
“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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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照鸾动作极轻、幅度极小,以帕掩唇,倏而轻拭唇角一点痕渍,接着向在场女郎们微微一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仿佛无事发生。
她将吐掉的香片掩在帕中,点头,浅笑。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