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承乾德,帝女禀灵。山河毓秀,兰蕙钟英。咨尔皇十五女李鸾,柔嘉成性,淑慎持躬。
今封尔为真阳公主,食邑一千五百户,赐实封三百户,汤沐邑于宋州。尔宜恪守妇礼,敦崇四德;谨修内则,以肃邦仪。
庶几无忝于帝女之尊,无愧于朝廷之训。”*
尖锐的宣旨声划破了院中的寂静。宦官边令诚站在荒芜的庭院中央,蹙眉望着跪在泥地里的身影。
李鸾闻声抬头,手中还攥着一把沾满湿泥的豆苗。初春的阳光照在她渗着细汗的额角,几缕碎发黏在颊边。她藕灰色的上襦肘部磨得发白,艾绿间色裙的下摆沾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泥渍。
边令诚的视线落在她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眼中嫌恶更甚。
“公主,接旨吧?”他将合起的圣旨往前递了递,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
他打量着这位几乎被遗忘的公主。
堕马髻松垮地歪在一边,额发垂落遮住了大半眉眼,整个人看起来笨拙而局促。
这模样让他忽然想起十一年前宣废后圣旨时,她也是这般呆愣地跪着。
彼时这位真阳公主才只有七岁,别的孩子早已读诗书的年纪,她面对母亲王皇后被废这等,只是呆愣地看着,一声啼哭都不曾有。
后来听说皇帝还亲自把她召了去,问她:“皇后被废,你是否哀伤?”
这蠢子只是呆愣地问了句:“什么是被废?”
边令诚摇头。
到底是抱养的贱婢之子,养了七年竟都养不熟。
“公主?”边令诚又催了一声,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鼻。这院子里弥漫着泥土和粪肥的气味,实在难闻。
李鸾仿佛这才惊醒,慌忙在裙摆上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动作间,指腹的细茧在明黄的绢帛上留下几道模糊的泥印。
边令诚强忍着嫌恶,勉强挤出几分劝诫的语气:“陛下如今又想起您,这是天大的恩宠……京兆韦氏彭城公房的六公子韦坚,年轻有为,深得圣心,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李鸾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谢、谢阿爷恩典。”
边令诚满意,也点点头。
很好,听得懂人话,也算个正常人,送得出手,可以回陛下的话了。
至于太真娘子的话,公主是否愿意这门亲事……
愿意?
边令诚忍不住嗤笑。
婚嫁之事,女子的意愿是最最不要紧的事情,况且就这个呆子,她能懂什么?
就是公主不愿意这门亲事,难道太真娘子还能做什么不成?
她如今是最得皇恩,可说到底还没进宫呢。
“旨意已传,奴便告退了。”边令诚转身离去,绣金的衣摆小心地提起,生怕沾上院中的泥土。
李鸾慢慢把头抬起,被额前碎发遮掩的眼睛黝黑明亮。
三月初春,并不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了李鸾手中的明黄圣旨中央,像一把刀贯穿其中。
“恪守妇礼,敦崇四德……”
黄麻诏指被她揉出细碎的声响,讽刺冷芒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十一年不闻不问,如今需要卖女儿换钱了,倒想起她这个“帝女”了。
韦坚,那个以虐杀婢女闻名的京兆韦氏六公子。整个长安城的贵族都对其避之不及,她那位好父皇却要亲手将女儿推入火坑。
至于为什么是韦坚……
李鸾闭上眼,穿越前熟读的史书在脑海中一页页翻过。
京兆韦氏彭城公房的六公子,韦坚,水陆转运使,掌控着江淮财赋的漕运命脉。
再有三年,便要因修漕运之功,兼任御史中丞。谁看了不说一句才高受宠,深得圣眷?
但李隆基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要钱,只想要有人能填满他那永无止境的奢靡欲壑。
而她,就是被选中去拴住这条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