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青砖地面,一步步径直朝那灯火辉煌、戒备森严的门禁走去!
泥水在他身后的脚印上迅速聚拢又消散。
他那裹着泥浆的旧官袍背影,在这肃杀严整的“封疆气象”里,格格不入得近乎悲壮。
衙门大了,门房也分左右。
海瑞被书办领进右边那间专供低阶官员候见的门房,里面只有两排冰冷的长条凳,灯火昏暗。他浑身湿透,旧官袍溅满泥点,下摆掖在腰间,露出一双穿着草鞋、沾满泥污的光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刚从泥泞的长途跋涉中赶来,为赶在天黑前进城,已是大半天水米未沾。
“先在这里坐坐,什么时候上头叫你们进去,我会来通知。”书办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海瑞坐下,才发现角落阴影里已坐着一个人。
那人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借着昏光端详着海瑞,眼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幸会。在下沈鲤,字仲化,新任都水清吏司郎中杜延霖府中幕客。”
海瑞也连忙站起还礼:“幸会。海瑞,新任兰阳知县。”
“兰阳?”沈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敬佩之色,拱手深深一揖:
“原来竟是刚峰先生当面!失敬失敬!在下才入东翁幕下数日,便常闻东翁提及“海笔架’刚正清名,如雷贯耳!”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地补充:
“在下乃河南归德府人氏,亦是举人出身,前度及今番会试皆不第。闻东翁奉旨抚民治水,遂自荐入幕,愿以胸中所学,稍尽绵薄之力。”
海瑞肃然:“沈兄忧国忧民,高义可钦!”
沈鲤目光扫过海瑞干裂的嘴唇和仍在滴水的衣角:“先生刚到?尚未用饭?”
海瑞点点头,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干硬的荷叶米粑,剥开荷叶,便大口吞咽起来。
沈鲤眼中敬意更深,立刻起身走向墙角小桌上的粗瓷壶,想为海瑞倒杯热水。提起壶,却是空的。“这是什么地方?不必麻烦他们。”海瑞止住他,依旧咀嚼着干粮。
沈鲤放下空壶,心中了然,这是官场常态,下位者的冷遇从门房便已开始。他正欲再宽慰几句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沉重脚步声。
先前那书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赵部堂仪驾回府了!各部堂老爷都到大堂去了!新到的,快,都跟我来!”
大堂之内,正上演着另一番与庭院截然不同的森严气象。
河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开封知府……这些红袍紫蟒的地方大员,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一个主位。
端坐其上者,年约五旬开外,身着工部尚书的绯色锦鸡补服,面容略显浮白,眼神半眯半睁,透着一股疲惫又藏锋的深沉一
正是奉旨南下督理河工、权势一时无两的工部尚书赵文华。
赵文华似乎方才饮宴归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正用手慢条斯理地揉着太阳穴,身旁一个俏丽的侍女捧着细瓷盖碗伺候着。
堂上气氛沉闷肃穆,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奉承与隐而不发的紧张。
门房书办弓着腰、几乎是屏着呼吸,将海瑞引入内堂,让他在大堂最末一张冷硬的方凳上坐下了。“.……圣谕煌煌,河工系关社稷安危,民生所望,断不容有半分差池。”
赵文华慢条斯理、拖长了调子的声音终于在大堂空旷的穹顶下响起,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慵懒权威:“然黄河千里奔涌,各处险情有异。此番本堂奉旨督理,自当分其缓急,各遣其责。”
他端起侍女奉上的盖碗,指尖捏着碗盖,慢悠悠地撒了撇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依旧微垂着,声音无波无澜:
“河南段,遭此番地脉动荡,堤防崩毁泰半,河底流沙暗涌,千里糜烂,情势尤为危殆棘手,亦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他话锋微顿,那半眯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堂下的杜延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