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又温和,让眼泪不再没有地点的坠落,而是浸湿他的指,他感受到温度,且在一寸寸地悄然融进血中。
他好像说了某句话,明翡没注意听,只知道情绪一如被抵挡久了的洪水,假若堤岸挡住了,自会退却,可一旦某处溃败,便携着千万吨的力量,轻而易举压垮一个小小的心脏。
钟聿行问她为什么哭。
“因为,因为……”明翡神智被酒精挟持,但有些话是用潜意识拦住的,她不能说蒋序之逼她去和他的朋友道歉,也不能说妈妈逼自己给钱,她没钱了,日子很难过。
所以她说:“我舍友、舍友生日,她家里人……爸、爸爸,妈妈送了她好多礼物,好多,我很羡慕……”
几句话讲得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对她而言不算体面不算大方的意思。
“只因为这个?”
钟聿行一眼洞穿了小女孩说一句藏十句的行为,光她能在章肃和自己老板逼迫面前硬是直着腰,就不可能只因为这个情绪崩溃。
但明翡点头,他便不追问了。
十来分钟后,车子停到某条路边。明翡还在小声啜泣,忘记下车,可司机迎他下来后也没了动作,反而钟聿行绕到另一侧,亲自为她拉开那扇车门。
“下来吧。”
听到什么,明翡照做。她下车,腰没弯得太低,直身时头顶撞到车沿,但触感并不坚硬,也没传来疼痛。
她仰眸寻找答案,又先因陡然拉近的身体距离而怔愣了数秒。那张脸放大,尤其眼睛,他瞳孔是一种不偏不倚的纯正的黑,目不转瞬凝视过来时,自有一种压人的分量,又像旋涡,要将她的神智搅得天旋地转,尔后带走。
钟聿行抬高了一臂,绕到她身后,先一步弥补了她有可能出的小差错。
果不其然。
而这个姿势太像拥抱前静止的时刻,保持衣衫相触的微末距离,等着对视中某一个人心脏错拍的瞬间,便可靠失态抹平。
秒针走神,而她进不得又退不开的这一刹,明翡涌生出巨大的冲动,撞得胸骨生疼。
可下一秒,钟聿行退开了一步。
他让身,一家约有小作坊早餐店大小的店面,亮着这条街上最后一盏灯,从木格窗内漫出来,闯入明翡眼帘。
玻璃门被推开,摇椅上一道身影懒懒散散地回头,一见来人,眼底惺忪睡意立时被抹走,他扬开笑,“好久没见你来了,今晚怎么有空?”
“带朋友来尝下你手艺。”
徐靳山坐起来,捞过一旁围裙系到腰上,手脚利索同时不忘讲道:“好嘞,你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哟?小丫头眼睛怎么红得跟小兔儿似的,哭着呢,你欺负人家了?”
“没有没有。”明翡忙出声否认,“是我不开心,和钟先生没关系。”
她一进门,酒当即醒了一半,没发够的酒疯在陌生人面前也很懂事地藏了回去,只是那双眼怎么藏也藏不住刚痛哭过的痕迹。
“哦,还是钟先生啊。”
徐靳山接上起锅烧水的动作,这句话的后半节意思,也就跳不出这层隔着纸的窗了。
厨房设在楼梯墙旁边,用半透的木色苎麻卷帘挡住油烟。炉上只顶了两个锅,其中一个沸水咕嘟,白汽慢悠悠地往上飘,很快,骨汤的醇香勾引到鼻尖。徐靳山下入面条,又找了两个小碟调蘸料,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和他的动作般怡然自得。
明翡觉得,她不像来到某个深夜小店里,而是回到了家——家这个字分量太重,可她有说不明的冲动想用它来形容。
可能光线暖黄,会让人心也发软,也可能是厨房里的人背对她,又有一层帘子模糊着,明翡可以借相似的身影想象成任意一个人,还有周遭太安静,仅有器具与器具相碰的细小声音,轻而易举填入她心中巨大的空隙。
她没有家,而钟聿行偏生找了个会让她幻想成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