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宫墙,像是一道隔绝人间烟火的巨大堤坝。
孙传庭站在午门之外的广场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在随处可见的锦衣华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
他身形颀长,站得笔直,如一杆标枪。
岁月的风霜虽已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却未曾磨灭他眼中的锐气,反令其变得更加深邃沉着。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却无半分不耐。
不过,等待之中,思绪却飘回了几天前的代县老宅。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脚踩着沾满尘土的布鞋,正蹲在自家田庄的田埂上,与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讨论着今年的收成。
“.…今年的雨水极少,个头比往年小了些,怕是产量要减个几成。”老农吧嗒着旱烟,满脸愁容。孙传庭将麦粒在掌心搓了搓,感受着那坚实的质感,沉吟道:“无妨。我前些日子看了县志,代县近二十年逢大旱之后必有三到五年的丰年。今年我们多种些耐旱的豆子和高粱,把地力养一养,明后年光景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莫名的信服力,辞官归乡这几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与土地打交道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堂上的波诡云谲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然而孙传庭很清楚,自己从不是一个真正的农夫。
他的心中装着整个大明的舆情与山河。
每一封来自京城故友的书信,每一份从边关辗转传来的邸报,他都会逐字逐句地研读,然后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着地图枯坐良久。
就在他与老农闲聊之际,异样的寂静悄然笼罩了整个田庄。
原本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向村口的方向,远处几声犬吠也戛然而止。
孙传庭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远方。
一队人马正沿着田间小路无声地逼近。
他们骑着高大的北方健马,为首的几人身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服色.不是官府的皂隶,不是军队的号服,而是一身沉郁的黑色飞鱼服,腰间悬挂的是那柄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绣春刀。
西厂,缇骑。
整个田庄瞬间被这股肃杀之气所包围,那些朴实的农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都不敢出。
孙传庭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静静地看着那队人马在他面前十步开外停下,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档头,却丝毫没有寻常厂卫的倨傲与凶狠,反而走上前来,对着一身农夫打扮的孙传庭极为标准地躬身一礼。
那姿态,异常恭敬。
“可是代州孙伯雅先生?”
孙传庭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就是孙传庭。”
档头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由黄铜打造,被火漆严密封装的圆筒双手呈上。
“孙先生,陛下有请。”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田庄。
没有冰冷的锁链,没有高声的喝骂,只有一句“陛下有请”。
这看起来不像是逮捕,反倒像是..邀请。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四个字背后蕴藏着怎样一种不容拒绝.来自帝国最高意志的强制力,你可以自己走,也可以被抬着走,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跟我走!
孙传庭的家人闻讯赶来,脸上写满了惊惶失措,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勿要惊慌。
在他的认知里,按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来猜度,西厂缇骑出京从来只为两件事:拿人,杀人。可今日为首的档头眼神虽利,身段却放得极低,口称先生,行的是晚辈之礼,身后数十缇骑虽杀气内敛,却勒马于十步之外,未曾踏入田庄一步。
用最凶恶的鹰犬,行最礼貌的邀请。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矛盾,又极其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