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院的病房里,陈明被下了最严厉的禁足令。
何首长亲自发话,刘院长亲自监督,小张护士三班倒严防死守。
别说图纸,就连一张带字的报纸都成了违禁品。
然而,在百里之外的743厂,一场围绕着陈明留下的那份“天书”而展开的,前所未有的攻坚战,才刚刚进入白热化。
机加车间,临时搭建的攻关小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李卫国和王大锤,这两个过去王不见王的老将,此刻却像两头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老虎,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焦躁地来回踱步。
“不行!这个方案还是不行!”
李卫国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零件图纸哗哗作响。
他指着那张刚刚被否决的“三头联动组合式磨床”的草图,眼珠子布满了血丝。
“三个磨头,要同时在一根导轨上运动,还要保证各自的角度和进给量都分毫不差,这根导轨的精度要求,比座圈本身还高!我们这是在用一个更难造的工具,去解决一个难题!本末倒置!”
“那你说怎么办?”
王大锤的嗓门比蒸汽锤还响,他指着另一张图纸,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边磨床没影,我这边的十字梁也没法干!陈总工的图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加强梁和悬挂的连接点,必须用你那个什么破磨床磨出来的定位销来做基准!你这里卡住了,我那边就是把天上的神仙请下来,也造不出那个十字梁!”
“你吼什么!”李卫国也来了火气,“你以为我不想?陈总工那份“天书’,你当是街边的大白菜,想做就能做出来?那上面每一个字,都他娘的是一道催命符!”
争吵,在过去的三天里,成了这里的常态。
没有了陈明那个能一锤定音的主心骨,这群在各自领域里足以称王的老师傅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从“知道怎么做”到“真正做出来”,中间还隔着一条比银河还宽的鸿沟。
“都别吵了!”
一直埋头在一堆废弃电子管和线圈里的孙教授,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是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烦躁。
“你们吵能吵出个磨床来吗?能吵出个高频电源来吗?”
他指着脚下一堆烧得漆黑的电子管残骸,声音沙哑。
“陈总工的“四管并联功率合成’电路,理论上完美无缺。可我们连最基础的,怎么让四个电子管的输出功率保持同步都做不到!稍微一加压,功率最大的那个管子就第一个烧了,跟放鞭炮一样!”绝望。
比陈明昏迷时更深沉的绝望,再次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他们发现,自己就像一群拿着未来藏宝图的原始人,看得懂终点的辉煌,却看不懂脚下那条由无数个细节铺成的,通往终点的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翻看着一本破旧的俄文《金属切削原理》的王浩,突然扶了扶眼镜,用一种不确定的、蚊子叫似的声音开口了。
“那个……李师傅,王师傅,孙老。”
“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年轻人身上。
“有屁就放!”王大锤没好气地吼道。
王浩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那张磨床的草图前。
“李师傅,您刚才说,我们造不出一根精度足够高的导轨,来同时控制三个磨头,对吗?”“废话!”
“·……”王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一根导轨呢?”李卫国愣住了:“不用一根,难道用三根?”
“不,一根都不用!”
王浩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
“陈总工教过我们,解决不了问题,就换个思路,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