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骄阳似火,将诏狱的青石地烤得滚烫,脚踩上去能清晰感受到热量透过靴底往上钻。可甬道深处,却依旧浸透着刺骨的寒意,那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霉腐气,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黏在皮肤上,甩都甩不掉。
朱厚照披着石青暗纹常服,衣摆扫过甬道的杂草,草屑粘在布料上,格外显眼。
身后跟着陆炳,手里握着绣春刀,刀鞘在潮湿的石壁上蹭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刺耳空气里,霉味与血腥气弥漫,混着外面飘进来的暑气蒸腾,恰似一锅熬坏了的药汤,又苦又涩。“陛下,前面左拐第三间,就是刘健的牢房了。”
陆炳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甬道两侧的囚室,里面传来隐约的咳嗽声,“诏狱的牢头已经撤到外面了,您若有吩咐,喊一声就行。”
朱厚照点点头,示意陆炳不必跟随,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他独自走到牢门前,铁栏上的锈迹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缝隙里还卡着干枯的草叶。
牢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景象一一张破草席铺在地上,墙角堆着一个掉了底的陶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刘健正背对着门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像株枯而不倒的老松。
听见动静,他缓缓转过身,头发已花白如霜,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身上的囚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渍。
他的脸颊瘦得凹陷下去,眼窝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往日的威严。
“陛下倒是稀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诏狱里见着天颜。”
刘健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没了往日朝堂上的戾气,也没有求饶的卑微,只是平静得像在跟老友聊天。
“是来送老臣最后一程?赐自尽的旨意,狱卒今早已经念过了。”
“算是,也想跟你说几句话。”
朱厚照靠着铁栏,指尖划过冰冷的铁锈,目光扫过牢房角落的破草席,“这地方,比你内阁首辅的宅子,差远了吧?”
“差远了,却也清净。”
刘健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深深浅浅,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在首辅府,天天要应付言官的弹劾,要平衡六部的利益,要瞒着先帝补贪腐的窟窿,累得慌。在这里,不用想这些,倒能睡个安稳觉。”他顿了顿,又道:“比起凌迟,赐自尽已是天恩浩荡,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有些意外,眉头微挑。
他本以为会看到涕泪横流的求饶,或是破口大骂的怨毒一一毕竞刘健纵横官场四十载,从成化朝的翰林做到弘治朝的首辅,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可眼前的老人,竟如此平静地接受了结局,连一丝不甘都没有。
他盯着刘健的眼睛,那双眼浑浊却清明,藏着太多故事:“你不恨朕?朕抄了你的家,办了你的门生,还要了你的命。”
“恨?年轻时或许会恨,现在……不恨了。”
刘健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是从破陶罐上掉下来的,边缘锋利,他在手里轻轻摩挲着,“老臣从成化年间入仕,见过三任皇帝。宪宗爷刚愎,重用汪直,虽有弊却也压得住文官;孝宗爷宽厚,纵容文官抱团,看似国泰民安,实则国库亏空,边军缺饷;陛下您……狠辣,却清醒。”
“孝宗爷的宽仁,养出了太多蛀虫,老臣就是其中一个一一收宁王的银子,帮着拖延盐税改革,这些事,老臣认,不狡辩。陛下这一刀,砍得虽痛,却砍得对,再不砍,大明的根就烂了。”
朱厚照的手指在铁栏上顿了顿,铁锈蹭在指尖,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暖阁里韩文“动祖制就是动国本”的哀求,想起内阁值房里马文升“窝囊签字”的愤怒,想起毛澄“手抖画押”的恐惧。
再看看眼前这个坦然赴死的老人,心里竟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一一不是同情,是对“时代悲剧”的唏嘘“你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