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公房外的石阶上。
石阶缝里的草都蔫了,被人踩得贴在砖上。
刚从内阁出来的文官们。
三三两两地散开。
官袍扫过石阶,蹭起细灰,落在鞋面上。
他们脸上皆是灰败之色,像被霜打了的青菜,蔫头耷脑。
有的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的弓着背,双手背在身后。
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连脚步都发飘,走两步就得晃一下。
赵郎中蹲在墙角。
后背贴着冰冷的砖墙,墙缝里的凉气渗进官袍。
双手紧紧抱着头,指甲抠进砖缝里,指缝间渗出血丝,染红了青砖。
“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声音颤抖,喉咙里像堵着棉花,吐字都含糊。
“五千两啊!我得变卖多少家产才能填上这个窟窿?”
他抬手捶了下墙,拳头砸得生疼,指关节都红了。
想到那笔能买三进宅子的银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冒着凉气。
旁边一个姓钱的主事。
蹲在他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气声像破风箱,“呼哧”响。
“你还算好的,只贪了五千两。”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扫过远处的胡同那里有他上个月刚买的小妾宅子,带个小花园。
“我贪了八千两,昨天还给婆娘打了副金镯子,重八两。”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想到即将失去的宅子、金镯子,心口像被针扎,疼得抽气。
“卖就卖吧。”
赵郎中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通红一片,眼白上爬满了红筋。
“总比被锦衣卫抓去诏狱强。”
他想起昨天听东厂的人说,张锐在诏狱里被打得断了腿,连话都说不出来。
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都绷得发紧。
“首辅说得对,认栽吧,至少能留条命。”
他撑着墙站起来,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像生了锈的合页。
此时的他,已没了别的办法,退赃是唯一的活路。
钱主事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膝盖酸得发麻。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那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一一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京官,而是连家底都保不住的罪人。
随后,他们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的,像两条丧家之犬。
另一边。
几个不愿认栽的文官。
鬼鬼祟祟地聚在街角的“悦来茶馆”里。
选了个最角落的雅间,门帘用竹竿支着,挡不住外面的风声,“哗啦”响。
为首的是礼部侍郎周伦,正五品,比赵郎中高两级。
他面色阴沉,手指捻着胡须根,把几根白须都揪掉了。
眼神瞟着茶碗底的茶渣,透着一丝狡黠一一他虽没直接贪漕运、盐税的钱,却收过不少门生的“孝敬”,去年还拿了扬州盐商送的一幅唐伯虎《秋山图》,据说值两千两。
“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伦猛地一拍桌子,茶碗“眶当”晃了晃,茶水洒在桌面上,泅湿了桌布。
“刘健、谢迁老糊涂了,他们怕陛下,咱们未必怕!”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众人跟前:“陛下才十五岁,毛都没长齐,懂什么吏治?还不是听韩文、王守仁这些人的撺掇!”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一一觉得少年天子好糊弄,只要找个有分量的人求情,说不定能蒙混过关。一个姓孙的员外郎。
连忙附和,身子往前凑了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官帽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