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里。
算盘声噼里啪啦响。
从清晨一直响到午后,没停过片刻。
珠子撞得“噼啪”脆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指节敲在木案上发酸,连指甲盖都泛了白。
像永不停歇的鼓点。
敲打着这忙碌又沉闷的时光,也敲着韩文紧绷的神经。
韩文忙碌许久。
此时揉着发酸的手腕,指节捏得“咯吱”响。
带着满身疲惫,将最后一本账册缓缓合上。
“啪”一声,力道不轻。
封皮上“弘治十五年漕运损耗”几个朱红色的大字。
醒目而刺眼。
被他用朱砂一圈又一圈地仔细圈了起来。
红圈叠着红圈,像一道道血痕。
似是要将这背后的贪腐秘密,也一同圈死在纸页里。
三天前。
陛下下了旨意,让他彻查弘治朝遗留的烂账。
从盐税亏空到河工挪用,再到漕运损耗,一一清算。
他接到旨意时,心里便凉了半截。
想着这查账之事,怕是又会像从前那样。
查到一半就被内阁用“牵连过广”“恐乱朝纲”的理由强行压下来。
毕竟那些账册里,藏着的文官猫腻太多。
从六部主事到地方知府,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内阁那群老臣,又怎会轻易让他动“自己人”?
可如今。
情况却大不相同。
账册在他的值房里堆了半间,足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仿佛一座小山。
他带着人连查了三天三夜,把弘治十二年到十八年的漕运账都翻烂了。
查出的漏洞能装下半个国库,可内阁那边却毫无动静。
没有派人来打招呼,没有递条子说情,连一句“点到为止”的暗示都没有。
安静得有些诡异,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韩文心里越发慌乱,坐立不安。
屁股沾着椅子就像扎了针,连喝口茶都觉得烫嘴。
思来想去,他索性抱起三本最关键的账册一漕运损耗、盐税亏空、河工挪用各一本。
用布包好,匆匆往内阁值房赶去。
他得去探探口风,不然这查账的刀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刚走到内阁值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沙沙声。
“哗啦……哗啦…”
在这寂静的宫道旁,格外清晰。
韩文知道,是刘健和谢迁正在里面看奏折。
他停下脚步,理了理官袍的褶皱,又擦了擦手心的汗。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而后轻轻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轴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刺耳。
“首辅,次辅。”
他恭敬地行礼,腰弯得很低。
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尾音都发颤一一他怕自己一张嘴,就撞在刘健的“钉子”上。
刘健抬起头。
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陕西灾情折》,“啪”地合上。
“是韩尚书啊。”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像沟壑里填了棉花。
可那笑意没到眼底,让人捉摸不透。
这让韩文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常他来汇报查账的事,刘健总是皱着眉头,脸拉得老长。
话里话外都是“文官体面不可失”“此事需从长计议”的暗示,明着暗着让他不要深究。
今天这态度,太反常了。
谢迁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笔尖在砚台边刮了刮,刮掉多余的墨汁。
目光缓缓落在他怀里的布包上,一眼就看出里面是账册。
“是查账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