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暖阁内。
地龙烧得正旺。
炭块在炉中“噼啪”炸裂,火星子溅在铜炉壁上,瞬间熄灭。
热意弥漫,混着龙涎香的甜腻,在空气中凝成粘稠的网。
朱厚照手中的虎符被烘得温热。
那铜质符牌上,“兵甲之符”四个篆字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暗光。
边缘被历代帝王摩挲得发亮,棱角圆润,却沉甸甸压着手心——那是十二团营的命脉,是大明京畿防务的钥匙。
“英国公免礼吧。”
朱厚照声音不高。
却如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张懋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涟漪里裹着冰碴子,冻得他后颈发紧。
张懋依言起身。
双手垂在身侧,指节死死攥着朝笏。
他的目光不敢直视那枚虎符。
他认得,那是十二团营的总领符。
自太宗爷时期起,便由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轮流执掌,象征着勋贵对京营的掌控权——那是张家四代人用鲜血换来的荣耀。
“坐。”
朱厚照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凳。
凳面光可鉴人,映出他素色龙袍的一角。
自己则把玩着虎符,指尖划过符牌上的凹槽,“沙沙”声在暖阁里格外清晰。
“明天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了,说起来,倒是有些睡不着。”
张懋刚坐下的身子又僵了僵。
臀部只沾了凳面的三分之一。
他开始揣摩皇帝的话意——新皇登基前夜不谈国政,反倒说“睡不着”,这背后定有深意。
是试探?是敲打?还是……要动手了?
“陛下年少有为,登基之后定能开创盛世,老臣……”
“开创盛世?”
朱厚照打断他。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看这天下,北边有蒙古小王子窥伺,上个月刚掠了大同边民;南边有流民隐患,江西的匪患还没清干净;京里呢……”
他抬眼扫过张懋。
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他的眉心:“连宫墙里都藏着那么多眼线,朕这龙椅,坐得不安稳啊。”
话锋陡然转向。
张懋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汗珠子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贴肉的中衣。
他明白,皇帝这是在敲打他——李嵩的事,陛下没忘,更没打算放过。
“老臣失察,未能察觉宫闱异动,罪该万死。”
张懋连忙起身请罪。
膝盖“咚”地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
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花白的胡须扫过冰冷的砖面,刺得皮肤发麻。
“起来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摆摆手。
语气忽然缓和下来,像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英国公是四朝元老,从景泰爷到先帝,什么风浪没见过?朕今天叫你来,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他将虎符放在案上。
推到张懋面前,符牌与案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这十二团营的兵权,英国公觉得,该由谁来掌才稳妥?”
“哐当”一声。
张懋腰间的玉佩撞在朝服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太宗爷赐给祖父张玉的“忠勇”佩,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窘迫。
他看着案上的虎符,瞳孔骤然收缩——四朝元老的阅历让他瞬间明白,这不是询问,是摊牌。
皇帝要收兵权了。
昨天的眼线案是敲山震虎,今天的传召是釜底抽薪。
自己若是识趣,主动交权,英国公府或许还能保全;若是恋栈不去,李嵩的案子就是现成的由头,足以让百年勋贵灰飞烟灭。
张懋的手指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