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池大呼小叫地追在他身后。
此处距离夜市还有几步路。未免之后冲撞人群,沈寻趴在驴背上按兵不动,静等制服驴子的良机。
驴子蹄步不停,那盘扣似的鼻孔愈张愈大,如犬只般四下里闻闻嗅嗅,仿佛在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沈寻急中生智,用衣袖掩住了它的口鼻。驴子刹那间失了方向,脚步渐缓,被身后跑出了残影的连池一手抓住,总算有惊无险。
“大人,您没事吧大人。”连池吓得面色惨白,连忙扶沈寻从驴背上下来,又在驴子的鼻头,狠抽了一个大耳刮子,“呆瓜,平日里的成熟稳重哪去了,亏得大人方才还夸你。要不小心伤到了大人,我给你做成驴肉火烧。”
沈寻依旧神色浅淡,轻道一声“无事”,低头扫过连池跑得又是土又是泥的脚面,又眼风一斜,看向驴子脚跟后落下的半只布鞋,道:“明日你且去找卢伯支一贯钱,自个儿去鞋铺买双新鞋罢。”
连池满不在乎地抬起那只剩了半只鞋的脚,一使劲儿,将另半只鞋也踢飞出去:“还得是我家大人心细。只是大人,买鞋用不了一贯钱,余下的那些,奴都留下,给翠嘴买鸟食可好?”
“随意。”
沈寻其实没留意到他的后半句话为何,只抬眸望向驴子先前闻闻嗅嗅的方向。
他想起了先前刘廉说的桥头夜市。那厮前日趁他胃疾发作,当着他的面,无比夸张、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豆腐两碗浆水,吃完唱曲儿似的打了三个悠长的饱嗝。
更扬言道:“这浇汁豆腐是全汴京绝无仅有的美味。哎哟,可惜,可惜啊——”
这厮故意把话音拉得老长,还叮嘱他到时有空,一定要去桥头的江记小食摊逛逛。就算尝不出味儿,鼻孔总是好的吧,闻闻也相当过瘾。
沈寻此时,正好站在江记小食摊的人墙外头。他深深吸了一口从小食摊上飘来的烟气,只觉得茱萸之香气无比浓郁。他算是明白刘廉这厮,为何对这摊子评价极高了。
不过是出于辣味罢了。
沈寻摇了摇头,正要转头离开,手边被连池一把拽住:“大人,您今日还没用晡食呢。奴瞧这摊子等吃的食客这么多,味道指定不错。奴方才听那小娘子说什么‘米线糊’,指不定就是大人喜欢吃的汤水呢,大人要不然留下来尝尝?”
听他此言,沈寻的步子停住了。上回胃疾发作,就是因为他终日钓鱼,无心进食。今日审了整日人犯,亦只吃了一顿朝食,再不用点汤水,恐怕夜里又得疼得翻来覆去了。
他点头说“好”,牵起驴子身前的套绳,微微后撤了一步。
等连池一脸欢脱地从人缝间挤进去,再一脸涨红地从人从众的肉丨缝间挤出来,已是一刻钟后了。
“大人,呼,大人……”连池气喘吁吁,手里抱着两个盛得快溢出来的陶碗,“大人,是汤水没错。就是人太多了,那些客人一买就是七八碗,奴等到第二锅才排上嘞。”
沈寻伸手,接过连池递来的陶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他在汴京从未见过的吃食。
灯火下,碗中银丝遍布。汤汁粘稠到挂壁,呈现出藕粉一般的透明光泽。其间混煮的芫荽末、胡萝卜丝、木耳丝、豆芽、碎肠等物,给汤汁增添了不少亮丽的颜色。
看见碗里的猪肠后,沈寻迟疑了一瞬。他将米线糊举起凑至唇边,却没闻见猪肠的腥膻味,只有阵阵清爽的酸香,带着丝丝缕缕茱萸水的辛辣气。
“里头放了茱萸?”
连池还在溜边吹凉:“原本那小娘子煮了一大锅不辣的米线糊,先卖出去了大半,奴没抢到。后来奴在火炉子边上热得心慌,一跑神,就见那小娘子把茱萸水往锅里下了。不过那茱萸水只放了一小勺,想来几乎吃不出辣味。大人若是不喜欢,奴再去给大人买别的。”
沈寻转头看向自个儿碗中:“罢了,不麻烦,就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