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书页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满庭月色洒进,将他修长的身影斜斜地钉在地上,在明暗烛火下,影子随风曳动。
风动影动。
江煦抬眸,投向不远处。
此地无人,唯余极淡的皂角香气,片刻,皆数被血腥味覆盖。
*
夜色如墨,已是丑时光景。
莳婉躺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间,面色极为痛苦。
梦中,她以为又是和前几日那般,无限在暗牢中重复打转,谁知这次一睁眼,竟是在一片空地上。
暮色如血,马匹的嘶吼伴着甲胄的碰撞声,熙熙攘攘,极具冲击力——
一面旗帜高扬,米白为底,金色镶边,上头赫然写着个“幽”字。
接着画面一闪,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江煦身处人流中,身侧不知何时涌出一陌生兵卒,手持利刃朝他后背处刺去。
莳婉猛然从榻上坐起,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盖着的被褥。夜半时分,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打枝叶,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恰如方才梦境所见。
金戈交鸣,浮尸遍野。
冷汗顺着里衣一路向下,浸湿后背。
每每心口犯疼,入夜后便十有八九会做这种奇怪的梦境,到如今也有近十次了,因此,小几个时辰前在正院时,她心里虽怕,却也是隐隐有所预料的。
但这回的梦......太过于匪夷所思。
梦境中的一切过于真实,甚至于那名兵卒右眼角处的刀疤都极为清晰,然而再细想,莳婉却是记不起更多细节了。
她如今身份尴尬,又才惹了祸事,此事......还是就此烂在肚子里为好。
靖北军这几年以来鲜有败绩,江煦本人又是武艺高超、一夫当关,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她犯蠢真说出口,对方怕是也只会以为她癔症了。
想通其中关窍,莳婉默默平复了会儿,复又入睡。
窗外,雨势渐盛,片刻,空中忽地滚过一阵闷雷。
那声响不似晚春雨季,惯常、干脆的雷鸣声,倒像是病叟在胸腔里,隐隐咳不出的淤血,沉沉地压覆在房顶。
*
翌日,天空鱼肚泛白,昨夜下过雨,晨起还有些将散未散的薄雾。
莳婉赶在寅时三刻前至正院时,江煦已经在练武了。
他这次没有用剑,而是少见地练起了长枪。枪头寒光闪烁,枪杆笔直,入目所及,男人的每一式皆是迅速又精准。
好一会儿,对方才施施然停下动作,对她的方向招招手,见莳婉过来,才道:“今日雨雾重,适合接些晨露。”
莳婉闻言一顿,点头应下,问道:“大王可要喝茶?”
她昨夜才犯了事,又因着梦魇,堪堪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再这么杵在江煦跟前,保不准今日会如何,倒不如借着倒茶采晨露的功夫喘口气。
江煦闻言,这次却是没有再如往常般让她去,只是目光很淡地瞅了她一眼,“待在本王身边不好?”
这句话透露出的意味颇多。
莳婉本就心中有鬼,这下无意识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大王何出此言?”
这婉儿今日一来便是心不在焉,虽频繁克制,可江煦常行军打仗,颇会识人,哪能看不出对方如此拙劣的演技呢?
昨夜那事他还没怎么跟她算了,这家伙倒是自个儿先疑神疑鬼起来了?
还是说......之前二十多日的乖巧,确实是这人假扮的?
江煦直白道:“你有事瞒着本王。”
他给了婉儿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既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
“本王之前便说过。”江煦的语调带着笑意,“既然你到了此地,那你,便是本王的所有物了。”
乱世下,人本就是可以被交易的货物,尤其是她这般空有皮囊、出身卑贱的,是最适合作为‘礼物’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