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月亮透过窗纸,将清辉递入屋内。照出床幔朦胧,帷幔内一对儿鸳鸯偎在一处,谁也不动一下。
晏怀微能感受到赵清存的呼吸落在自己颈畔,他身体上的热度也透过单薄丝衣过到自己身上。
衣衫柔滑,呼吸却滚烫。
晏怀微咬着下唇,刚才的惊恐与委屈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紧张和诧异。她弄不懂赵清存究竟想做什么,甚至昏头昏脑地想,既然你已经没心情了,能不能放我回晴光斋去?
可赵清存却不肯放手。
他太过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以至于她被搂得难受,实在受不了便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乱动。”赵清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音色却十分诡异,像是在极力按捺什么。
他以为自己已经藏好,却不知晏怀微敏慧非常,只一句便听出来了——赵清存不是在按捺/欲/望,而是在极力藏住喉中哽咽。
他这是……哭了?!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听错了。”晏怀微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也许是发现了对方被自己箍得很不舒服,赵清存随即将手臂的力道放松了些,又伺弄着让晏怀微也躺好。待对方不再那么僵硬时,他又从身后抱住她,还将脸抵上她的肩头。
没一会儿,晏怀微忽觉肩头变得湿漉漉的,而赵清存似乎在微微发抖。
终究还是没忍住这该死的好奇心,晏怀微万分小心地伸手朝自己肩上摸了一把。这一摸便摸到了赵清存的脸,也摸到了满脸清泪。
——他竟然真的在哭!
“我都不哭了,你哭个什么劲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晏怀微在心里愤恨地想。
“你别哭早了。等我找到你的秘辛,再将之拿给秦衙内,到那时候有你哭的!”她又想。
其实早在二人初见之时,晏怀微就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赵清存身上背负着团团迷雾。
揭开谜底也许关乎生死,也许无足轻重,但赵清存却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渐渐地,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让人再也看不透、猜不明。
——他并非隐匿迷题之人,他已然成为迷题本身。
正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晏怀微忽觉身后那男人又一次抬手摸向她的耳朵。
微凉指腹从耳廓滑过,又柔又痒,而后停在耳垂上,缓慢摩挲,像是在抚摸一段令人神伤的旧事。
黑暗中肌肤的触感过于清晰,晏怀微被弄得浑身别扭,只觉衣衫下鸡皮疙瘩出了一层又一层。
片刻后,赵清存复又环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声说:“睡吧。”
说完这话,他便再没了动静。
经过这又闹又摸好一番折腾,晏怀微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来赵清存一直不近美色。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生得太好,所以旁人无论如何惊艳,在他眼里也都不过如此罢了。时日渐长,他的口味就发生了变化,变得压抑、扭曲、可怖。
至如今,他已完全颠三倒四,不辨妍媸。
对!肯定是这样!
他不辨妍媸!
“赵清存不喜欢美人儿,他喜欢丑八怪!”
“赵清存这个疯子!”
“赵清存,恶有恶报,你等着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晏怀微在肚子里叽里咕噜地骂着,边骂边祈求上苍庇佑,让她能快点找到可以使赵清存身陷囹圄的证据,省得再受他这般折磨。
原以为被自己讨厌的人抱着,铁定是睡不着的。可谁知,大约是房内燃着的安息香起了作用,没一会儿晏怀微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再之后便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梦中。
在梦里,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春日,遥见西湖柳枝飞烟,山寺乱花迷眼。
她立刻便认出来,这是绍兴二十年的春天,是她和赵清存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