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新年
今夜的云落城安静得出奇,街灯摇曳,风卷雪花落在程雪案的肩头、发梢。他未曾骑马,也未让人随行,只独自一人,沿着街边,顺着已然烂熟于心的小径,缓缓走着,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春风酒楼前。酒楼早已歇业,门前灯笼却还亮着,二楼窗子透着暖光,隐约能映照出她的倩影。程雪案站在街角的树下,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静默了一会儿,便轻车熟路地翻上了二楼屋檐,一声不吭地躲在洛迎窗的窗边,却没有勇气像以前那般直接推开那道阻隔。
雪越下越大,街头已无人,程雪案却仿佛被封在了雪里,只静静地半蹲在屋檐边,看着那一方温暖光亮的窗,眼神温柔得近乎怯懦。那光,曾是他许久前梦里的归处。
他回想起洛迎窗在自己面前的各种模样,就像是他在濒死的战场回光返照般看到的情景,带着宿命般的死寂和不甘。他想起洛迎窗在看到自己的伤口时含泪的眼神,想起她为开分店而忙碌时倔强的话语,也想起她一次次拒绝自己时,眼底那深藏不宣的动摇。可也许,终究只是动摇。
他不敢赌。
寒风钻入程雪案的衣襟,积雪浸没了他的裤脚,他的衣袍早就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打湿,高束的长发上结了霜,手指微僵,却仍未挪步离开,几乎快要失去直觉。
就在这时,眼前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一道缝隙,而洛迎窗略带愠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打算站到天亮吗?”
程雪案一震,猛然抬头,正见洛迎窗从窗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打算将自己捞起来,她的目光直直望着自己,眼里有怒气,也有心疼:“你若不来敲门,我当真以为你回京了。”
在洛迎窗的支撑下,程雪案那僵硬的身体勉强翻进了窗子,屋子里的暖意瞬间袭来,只是他记得因为当年那场大火的缘故,即便是凛冽的寒冬,洛迎窗也从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生炉火,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洛迎窗催促程雪案到床榻上坐下,一边忙着替他脱下外衣,一边一把拿过厚实的被褥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这才取来一枚干帕替他擦拭着他长发上结成的霜,神色虽有些恼,却满是熟稔的自然。
程雪案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你若不来,那才是奇怪。“洛迎窗盯着他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还有些严厉,“你倒是有本事,把好好一个封侯的喜讯差点变成了丧讯。”程雪案张了张口,最终只道了一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洛迎窗将擦过头发的帕子丢回到不远处的盆里,便直接贴着程雪案身边坐下,瞧着他无辜又委屈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侯爷了?”
可程雪案最擅长的便是得寸进尺:“洛儿,我只想听你再唤我一声雪郎。洛迎窗垂眸低笑一声,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执着些什么:“称呼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你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吧一一在我希望你不要唤我公子,而是直接称我的名。“程雪案的记忆一下子飘到很远的从前,这才想到当时对自己假意倾心的洛迎窗,其实根本就不爱自己,那些亲昵的举动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可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我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北伐兀答时,要将唯一的遗物留给你。洛迎窗微怔,她知道程雪案指的是那枚玉佩。“我想你永永远远记得我,因为那时的我,也只有可能不会被你忘记。炉火跳跃,屋里渐暖,两个人并肩坐在,静默无言。他甚至不敢将当时的那份感情称之为爱,更多的可能是对一份真情的期盼,毕竟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珍宝,而那时的他甚至不清楚,被他视为珍宝的感情在洛迎窗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虽然如今他终于后知后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洛迎窗这块无价之宝了。窗外风雪仍在,窗内却是温火融融,时光仿佛缓慢了脚步,倒回到那些从前未说完的话、未走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