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振声而呼,让所有恋窣作响的交谈全部在此刻停了下来。但此刻的他大约也无暇顾及这些士卒所想。他的掌心,仿佛还有片刻回忆起了被人交托厚望时候的灼热。也正是这温度,让他将意欲出口的话斟酌又斟酌。
当他望向远山的时候,在想的也不仅是他需要多做一阵子假皇帝,而是他想起的一些历史。
董卓废立皇帝的想法,当然不是所谓的天子在外,甚至废立天子、杀害太后,都不过是他随后种种恶行的开端。
那是一段黑暗而混乱的历史!
他一个来自现代的人对于这个时代的苦难深感共情,想要最起码地去做些什么,又恰好能够做些什么,便必然要在今日明志号召。当他开口之时,本觉说来晦涩煽情的语句,好像也如后方的流水一般,无比顺畅地脱口而出:
“董贼猖狂,为祸京师,杀良冒功,僭越三公,既有鸩杀太后之举,谁知明日如何。洛阳百万之众,不能摧折于此贼之手!”“诸位都曾因天灾人祸而流离,聚集于张将军麾下,愤然起兵,求一个世道清平,如今朕也恳请诸位追随,杀董卓,复朝纲,光复汉室威仪,还清平之治!”
“朕与诸位同行,也将亲见百姓疾苦,日夜警醒,绝不敢忘!”张燕眸光一动,在听到那“愤然起兵"四字时,忽觉一阵心心绪复杂,仿佛是因头一次有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词落在了他的身上,竞有短暂的不适。但从这白衣天子的面容上,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恳切,好像农民揭竿而起,在他这里真的不能叫做悖逆。
他来不及多想,已看到一杯薄酒被司马朗端到了刘秉的面前。“这第一杯酒,为祭太后。”
刘秉面色沉沉:“太后于社稷有过,但为抗董卓而死,仍不失我汉民气节,不当死不得其所,更无葬礼送行!”
杯中酒水略显浑浊,但当倾倒在地面上时,又很快渗入了土地当中。自孙轻听来,刘秉的声音始终沉稳,却好像在日暮的光影里,平添字字凄切。
但青年的声音不曾哽咽,也不曾停下,已举起了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为祭孙英。”
孙轻惊得又一次瞪大了那双小眼睛,蓦然惊觉,为何陛下要在他当日回来后向他问询,那个被董卓部将当街杀死的黑山军士卒,叫什么名字。他当时魂不守舍地说,他叫孙英,因为恰好和他一样姓孙,多得了他照顾,才混到了他的手底下。
却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出现在此地。
陛下的语气更是没有半分犹豫。
让人实不难听出他那话中潜藏的意思。皇帝的生母应当受这一杯酒,遥表祭拜,一位寻常的士卒也该当得到这样的待遇。“他为大业先行,我当祭之。”
“第三杯酒一一”
夕阳将这个单薄的身影拉长了许多。也恰逢归鸟入林后的寂静,让众人更能听清他的声音。
刘秉举杯:“我与诸君共襄义举,誓灭董卓,当,同饮此杯!”士卒瞩目。
只见呼啸的秋风吹起了岸边燃烧的纸钱,像是一团团星火飞入空中,跳动在这一袭被风鼓起的白衣之后。
而白衣之下,是那一身,暂时无法出现于人前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