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其咎……”
“一派胡言!”
郁澜的声音猛地拔高,像绷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尖利地撕破了山野的寂静。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灼热的血气直冲头顶,烧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得亏这沉沉黑夜,遮掩了她瞬间涨红的脸和迅速弥漫上水汽的眼眶,才没让那摇摇欲坠的脆弱彻底暴露在裴戬洞察的目光下,勉强维系着最后一点虚张声势的强硬。
裴戬只是轻轻“呵”了一声,那声调凉薄得如同山涧冻泉,足以浇灭任何强撑的火焰。“便是我此刻闭口不言,郁四姑娘以为,坊间流言、史家铁笔、乃至龙椅上那位的心思,就能因你一句“一派胡言’,而乾坤倒转么?”
这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郁澜心口最柔软处。闷痛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裴戬戳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在外人眼中,在史官笔下,甚至在那金銮殿上俯瞰众生的帝王心中,她的外祖母嘉庆长公主,早已被钉死在弄权祸国、贪得无厌的耻辱柱上。她的死,对那些人而言,不过是拍手称快的盛事。
“郁老夫人虽言语刻薄,让你与公主府划清界限,”裴戬话锋微转,竟带上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可焉知不是另一种保全?置身事外,或许能得一线生机。”
他语调平淡,却如重石投入死水。他本非悲天悯人之辈,上辈子那点若有似无的旧情,才让这多嘴的劝诫脱口而出。
嘉庆长公主,已是景仁帝案板上注定待宰的鱼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无数双手等着推她下地狱,其中,也包括他裴戬自己。此刻沾上公主府,无异于引火烧身。
郁澜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发冷。裴戬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撕开她血淋淋的记忆一一外祖母枯槁的容颜陷在囚车冰冷的木栏中,承受着沿路百姓的唾骂与烂菜;表哥青凌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惨状;舅舅和青橙表姐在阴暗潮湿的诏狱里无声无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巨大的悲恸如潮水般灭顶而来,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两人沉默地回到山庄简陋的居室。摇曳的烛光驱散了黑暗,也将郁澜此刻的狼狈映照得无处遁形。泪痕未干,眼尾泛红,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水珠,盈盈欲坠。
裴戬立在桌边,烛火在他清俊却过分冷冽的眉眼间跳跃。他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锁在郁澜脸上。美人垂泪,如梨花带雨,确实动人心魄。
男子的心或许不会因此柔软,但某种更原始、更直白的念头,却会悄然滋生。审视,估量,带着一丝属于猎食者的兴味。
当裴戬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抚过她眼下湿润的肌肤时,郁澜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那触感温热,却激得她心底一片寒凉。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心思深沉如裴戬的男人,若突然对一个女人流露出不同寻常的举动,那背后必然有所图谋。
她清晰地读懂了裴戬眼底的欲念。纯粹而直白,如同猛兽看到合心意的猎物。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本能渴求,与情爱无关,与怜惜更无半分干系。他只是有了身为男子的需求,而她,恰好出现在他视线之内,又有着足以引动这份需求的皮囊。
电光石火间,郁澜压下翻涌的恶心与屈辱,强迫自己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目光瞬间变得柔软而哀切,连带着出口的嗓音也染上了三分刻意的娇弱与无助:“世……”
她微微仰起脸,将自己最脆弱、最易引动恻隐之心的角度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我愿助世子寻到那房麟的罪状书,甚至能帮世子更多。”她顿了顿,加重了恳求的分量,“若到最后,能证明我外祖母并非世人所唾骂的那般不堪,万望世子手下留情。”
她知道,当一个男人被欲望攫住时,耳根子往往是最软的。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