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惠笑得眉眼弯弯,好似身上的病痛折磨在这句话中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雍正六年深秋十月,年仅八岁的福惠病逝。
他虽然年幼夭折,但出殡的礼节都是按照亲王的份例来的,素白的引幡在空中翻卷如浪,胤禛站在队伍的最后目送这支不知道被弹劾了多少次的逾制队伍远去。
哪怕是九五之尊,也留不住自己想留的人。
“皇阿玛,外面风大,儿子知道八弟去了您心里难受,但是您也要保重身子啊。”
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胤禛的身后传来,充满了忧心。
胤禛转过头去,看见的就是自己仅存的两个儿子。
弘历只是眼圈有些红,弘昼的眼睛却已经肿成两个核桃了,他心性还带着点孩子气,幼年时又蒙元容照拂过一段时日,对福惠这个小弟弟很是疼爱,现在难受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抽抽噎噎道:“年额娘那么好的人......”
他垂在下面的手被身侧的弘历不动神色地拍了一下,惊得他连忙收回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自从年额娘去世后,她在宫中似乎就成为了一个禁忌。
有胆大的小宫女做着一飞冲天的美梦,刻意按照宫中的传闻去模仿年额娘的行为举止混进养心殿,直接被皇阿玛下旨险些打死不说,还被送进了辛者库,现在就连额娘她们在皇阿玛面前也不太敢提及年额娘,怕惹皇阿玛伤心。
弘昼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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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腊月,大雪覆盖了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只留下一片银装素裹的淡然,因为万岁爷爱子夭折的缘故,一直到年节前宫里的宫女嫔妃们身上都不敢穿太过鲜艳的颜色,唯恐遭了她们这位十分不顺心的圣上斥责。
苏培盛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带着十几个捧着卷轴的小太监进了养心殿,猫着腰小声道:“万岁爷,如意馆那边的画师已经将娘娘的画送过来了。”
原本端坐在暖炕上处理政务的胤禛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展开来看看。”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桌案上的眼镜,却发现镜框边上的架脚缺了一半。
这眼镜似乎是几个月前曾静那件事爆发的时候,不小心扫到桌子下去的,当时他还想着让苏培盛拿着去造办处修一修,后来怎么不了了之了?
他想到这里便抬头问了苏培盛一句。
没想到他却“砰”的一声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回万岁爷,造办处的人说,这镜框上用的玳瑁是六年前暹罗那边进献的,当时这东西还算稀奇,合宫上下,您只送给了皇贵妃一人。”
东西如今确实是还在的,但是都放在翊坤宫。
那宫殿如今随着八阿哥的夭折基本上已经算是成了禁地了,有谁敢想不开往里面钻?便是苏培盛也不敢去和万岁爷张这个口,说您老人家行个方便,让奴婢们进去拿个东西出来。
他可不想挨板子!
翊坤宫……元容。
胤禛顿了一下,随后便摆摆手,朝着下首道:“罢了,把画卷递近点便是了。”
那十二个小太监依次上前,将手中的画卷缓缓展开。
裘装对镜、洪炉观雪、捻珠观猫、倚榻观鹊……每一幅画卷上的女子神态举止都栩栩如生,唯有眉眼,画师的画功再好,于胤禛看来都画不出元容的半点风采。
他又有些不满意了:“如意馆的画师如今是不会画画了不成?沈三水人呢?”
苏培盛静默片刻,头低得更厉害了。
沈三水原名沈辙,是广东十三行的商人之子,学过点西洋画艺技巧,为人孤僻少言,若不是万岁爷登基那会皇贵妃突如其来有兴趣去如意馆转了一圈,按照他的脾性恐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
没成想他会的那些东西反倒投了皇贵妃的眼缘,时不时叫他画些画,给万岁爷也留了不少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