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过了一个月,李奉湛仍然没回来,方香念及商徵羽的修行,态度坚定地让她回书院。
等商徵羽离开了,明心岛便彻底空了下来,只剩下她和问心。孤独感加重,方查的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纷繁,连夜里都睡不安稳,总是做梦。
梦见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她三四岁的时候被家里仆婢牵着在朱雀桥上蹦蹦跳跳、被父亲举在肩头骑马,眨眼又到十三四岁时,少女初长成,母亲带她去挑缎子做衣裙,开始用各家俊俏的小郎君打趣她。正所谓夜深忽梦少年事,这不是个好兆头。这天晚上,方杳又做梦了,罕见地梦见了和李奉湛初见的时候,画面来来回回,一会儿是他站在清净山下那颗树边对她笑,一会儿是他们前阵子再回到乌衣巷时,他在柳树下安慰她的场面。
他那番话说得笃定,她刚要放下心来,抬眼一看,却见他漂亮的眼睛里是四只漆黑的瞳孔。
这四只瞳孔两两重叠在一起,仿佛是静止的,又仿佛在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速度转动。
方香惊恐地跑开了,她用尽全身力气跑向河边的芦苇荡,那是她捡到康小蛮的地方。
她尚且不知道这是个梦,却还惦记着要带走那个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却始终没听到记忆中的哭声。
拨开芦苇丛,她找啊找,终于看见一个襁褓,顿时松了口气,将那孩子抱起来。
小婴儿的身体轻而柔软,轻得像是不存在。方查低头一看,浑身僵立,只觉得有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感到窒息。
一一她抱着的是个死婴。
小小的脸上一片青白,既无心跳也无呼吸。方香惊恐地从梦中睁眼,大喘着气儿。
“又做梦了?”
她背对着床边,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李奉湛回来了。
李奉湛坐在床边,将手搂在她腰间,掌心温热的。他低头亲她肩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她身上,与她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方香转过身按住腰间的手,抬眼间猝然对上李奉湛的双眼。那双漂亮的、微挑的眼睛里,四只瞳孔漆黑,在昏暗的夜色里像星辰般两两重叠在一起,和梦中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究竟是累日的恐慌积累,还是梦里余惊未消,她被这非人的眼睛惊得心跳骤停,狼狈地跌下床榻,连李奉湛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像梦里一样慌张地逃开。
四周夜色重重,灯笼低垂,
她跑到长廊处,赤脚踩在地面上,长发凌乱披散,神情惶恐。身后的脚步声。
近了,更近了。
方香感觉到李奉湛正在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看穿她的思想和情感,看清她的疏离和痛苦,又在准备用什么方式安抚她。她感到恐惧,窒息,这处灵秀的小岛像一座空旷的囚笼,她被尚有责任心的丈夫圈养在这里,只为了兑现初遇时带她飞升诺言。方香先反悔了,她不想跟他长生了,她想从这岛上出去,想求救。她张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群玉!群玉!”许群玉不会在这里。他从登仙台夺魁之后就回到书院进行最后的修习,所以这哭喊也没有回音。
就在她喊出这名字的时候,距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李奉湛忽然加快了步子。她余光看见他移行过来。
方香可以预见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会被李奉湛带回殿内,他会跟她细细分析她所纠结痛苦的事情,像一个超脱的仙人在指引蚂蚁如何从这歧路中找到最好的出路。
等她接受了他的道理,他再用凡人的方式安抚她,和她同房。方香泪眼朦胧,心中绝望地想:我何以至此?是谁的错?痛苦什么时候结束?
就在这时,长廊的尽头,烛光隐隐绰绰之处,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方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就在李奉湛要捉住她的手的那刻,那人先一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温暖的、踏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