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一定很痛吧,你身上还有力气吗?
她又说,如果刚才我没有分神和你说话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她絮絮叨叨:如果很痛的话,和我交换身体吧,我可以帮你痛过去,就当我补偿你。
她说,一定很痛吧。
她似乎认为他身上流的血构成了死亡。语气中的茫然和彷徨,就像是看到了黄土中的濒死的鸟儿一样不知所措。可她自己本就是一只被填满了棉花的死去的鸟。
山本武安慰她:“我不痛。没关系的。我觉得我可以撑到天亮。完全没问题!”
他本能地不喜、或者说畏惧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茫然和破碎的感觉,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已经很晚了呢。到睡觉的时候了。”
那声音心神不定地回答说:“是啊。该睡觉了。……该唱睡前的安眠曲了。”
山本武随口道:“你会唱安眠曲吗?”
声音说:“会哦。”
声音说:“每天睡觉的之前,妈妈会给我唱安眠曲。她喜欢晚上的时候插花,很奇怪的习惯对吧?她就在我床边,一边咔嚓咔嚓地插花,一边给我唱安眠曲。我听着这样的声音就慢慢地睡着了。”
山本武有些羡慕:“我从来没有听过安眠曲呢。老爸根本不会唱,妈妈……我没见过妈妈。”
声音说:“你想听安眠曲吗?”
山本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唱安眠曲。”
山本武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别人唱安眠曲。”
月光缓缓移动,如同沙子般逐渐将小孩埋住。山本武昏昏欲睡,在短暂的沉静之后,她唱了起来。
·
轻柔的小调如同波浪一般缓缓传入男孩的脑海中。一开始,那声音有些颤抖,后来慢慢地平和下来。
“……大海翻腾,对面是佐渡岛。
小麻雀在喊,太阳已落山。
大家一起叫啊叫,小星星探出脸儿笑。”
“日暮来砂山,只听见阵阵轰鸣涨晚潮。
小麻雀四下飞吧,狂风又起了。
大家各自回家吧,身影不见了。
回家吧回家吧,踏过原野拨开茱萸草。
小麻雀再见,明日再相见。
大海啊再见,明日再相邀。”
北原石秋的《砂山》,描述了日暮时分的海边景象,曲调略带荒凉和忧伤。它表达了诗人在砂山时所见的景象和感悟,并不是典型安眠曲,可她哼唱着,将“明日再相见”“明日再相邀”的尾音拉得很长,有种恋恋不舍,仿佛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努力睁着眼睛,不愿就此睡下。
随着时间推移,月光落入山洞中,将男孩的身影彻底埋没。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心脏平稳地跳动着,睡意朦胧,在那低声哼唱的安眠曲作用下,他感到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逐渐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回家吧回家吧,踏过原野拨开茱萸草。
小麻雀再见!明日再相见!
大海啊再见,明日再相邀。
——太阳已落山。
·
山本武是被吵醒的。
“阿武——阿武——你在哪里——?”
父亲的声音往常总是低沉的,今天却震得森林枝头的鸟儿都飞走了;街坊邻居们也纷纷呼喊着,喊着他的名字,将树林里的枯叶踩得踏踏响。
他清醒过来,睡意全无,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地回应:“我在这里——”
“这孩子!太调皮了!”
父亲匆匆赶来,将他抱了起来。过了一个晚上,他身上刮出的伤口都已经停止流血,凝固的血痂让他看上去很狼狈,他抱着父亲的脖子,咧开了嘴大笑:“老爸!我想你了哇!你怎么才来啊!”
山本刚将他全身上下的骨头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伤,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