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霖愤然离席,脚步带风。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淌,模糊了开封城灰蒙蒙的轮廓。
杜延霖回到他在开封的临时衙署,“砰”地一声轻响,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喧嚣与官场的腌攒。
值房中,沈鲤已等候多时。
他见杜延霖脸色铁青,浑身湿透却气势迫人,心头猛地一沉,急忙迎上,递过干布巾:
“东翁!巡抚衙门那边……?”
“呵,章抚台与周藩台,已定下“妙计’!”杜延霖一把扯下斗笠,任由雨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们不敢全听赵文华的乱命掘了开封左近的堤,却要把刀子捅向归德!他们要掘虞城段泄洪,美其名曰“顾全大局’、“遵命而行’!”
他草草擦了擦脸,然后将布巾重重掷在案上:
“如今黄河在南直隶决口,洪峰已泄,再掘开上游完全是多此一举!赵文华想推卸责任、减小罪责,河南官员惧怕担责任,竟弃数十万百姓生计于不顾,满堂朱紫,尽是误国之贼!”
“虞城?!”沈鲤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虞城!
那是他的桑梓之地!父母坟茔所在!
宗族亲友、儿时玩伴……万千乡邻赖以生存的家园!
倔堤泄洪,虞城首当其冲!滔天洪水之下,岂有完卵?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直冲顶门,沈鲤只觉浑身血液似要凝固:
“他……他们身为父母官,安能如此?!那是我归德府腹心要地!掘了虞城堤,大水顷刻倒灌归德城!数十万……数十万黎民何辜?!”
“我知道!”杜延霖猛地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砚台齐齐跳动!
“此非一人一地之患!此为天下之毒痈!庙堂之上,朽木为梁,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杜延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书案前,高声吩咐道:“研磨!我要上疏!”
沈鲤闻言,下意识地抢步上前,抓起墨锭急速研磨。
冰冷的墨条在砚堂中发出急促而沉闷的摩擦声,如战鼓擂响!
杜延霖提笔,饱蘸浓墨,悬腕于纸上。
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雨幕,照亮了他刚毅的侧脸。
下一刻,笔走龙蛇!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臣杜延霖谨奏:为直言吏治崩坏、士风沦丧、请诛元恶以正本源事。”沈鲤凝神看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瞬间想起去年那道震动天下的《治安疏》一一杜延霖所上的“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疏!
杜延霖手腕稳健,笔走龙蛇,一个个墨字如刀似戟,在纸上连绵展开:
“臣闻“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此圣王治世之圭臬,亦士人立身之砥柱。
然今观庙堂,衮衮诸公,外饰忠勤而内藏巧佞;口诵圣贤而行同狗彘。
以至于河道溃决,万民悬溺,而柄国谋私者反挟公以营窟!天灾频仍,岂尽天数?实因士风大坏,本心尽丧。”
沈鲤像被钉在了原地,呼吸都为之停顿。
这开篇之言,字字千钧,竟是将矛头直指满朝文武!
点出所有祸乱之源,在于这“天下为公”之道的彻底沦丧!这何止是上书,这分明是要……杜延霖的笔锋陡然转向,越发凌厉:
“臣痛切骨鲠,请为陛下破此迷瘴,一泻肝膈:
一曰:群臣失公,上蔽圣聪!……二曰:士风糜烂,根在“源浊”!……因此,为正本清源,当诛元恶!
臣窃察:士风之浊,始于庙堂之高;天下失公,缘于秉钧之私。
私门洞开,则公道绝塞;源水混浊,万流焉得清澄?
严嵩柄国十余载,贪如饕餮,奸胜鸱鸮;士风日下如江河奔溃,吏治糜烂似朽木生虫!
昔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