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徐渭轻唤一声:“里头……有人吗?”
被褥猛地一颤!
这里面竞真有人!
杜、徐二人对视一眼,徐渭随即蹲下身,再次压低声音:
“里面可是顾承弼顾员外家人?”
仿佛沉睡的枯木被惊动,那团污秽的棉絮剧烈地蠕动起来,发出慈愍窣窣的摩擦声。
紧接着,一个头颅极其艰难地从被褥深处探出。
此人蓬头垢面,几乎难辨真容。
她剧烈地喘息着,一脸茫然地看着徐渭,然后才略显迟钝地回应了一声:“啊?…”
这声音嘶哑低沉,但二人勉强从那断续的音节中听出是个女声。
徐渭心头巨震,他盯着眼前这人端详了良久,然后强抑酸楚,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夫人?!是顾夫人吗?”
那妇人闻言先是迟钝地怔了半响,然后那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剧烈地闪烁着,露出了其中一丝刻骨的悲恸和……濒死的决绝!
“鸣……啊…”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胸腔中迸发出来,那头颅奋力点动着,乱发随之剧烈抖动,像是在黑暗中沉浮了太久,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紧接着,她枯槁的手猛地从被褥中探出,死死攥住徐渭手腕,嘶声问道:
“你……是杜青天吗?”
徐渭闻言,刚欲开口引见身后的杜延霖。
就在这时,土地庙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这怒喝虽有些中气不足,显得有些力竭,但却声色俱厉“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杜延霖倏然转身,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如树皮的“乞丐”,拄着一根歪斜的木棍,一瘸一拐、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凶狠向他“冲”来。
“官人!是我差人寻来的!不是歹人!”
顾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喝。
那“乞丐”的脚步戛然而止,僵立在庙堂中央,在离杜延霖几步之遥处停住了。
听顾夫人这般称呼,这个乞丐的身份呼之欲出一
其赫然就是当年富甲天下的顾承弼顾员外!
顾承弼狐疑地看向妻子,声音沙哑急促:
“你找他们过来干甚么?!我不是千叮万嘱,行踪万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徐渭和杜延霖。
徐渭五年前仅与他有一面之缘,顾承弼眼中只剩陌生。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杜延霖沉静如水的面容时,骤然定格!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瞳孔骤缩,抬手指着杜延霖,枯槁的手指剧烈颤抖,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是……杜……杜……杜青天?!”
杜延霖迎着顾承弼惊疑不定的目光,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
“顾员外,正是杜某。”
顾承弼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浑浊的目光在杜延霖脸上逡巡,像是在分辨真伪,又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一年多装疯乞讨、朝不保夕的生活,早已将“信任”二字从他生命的字典中彻底抹去。
他猛地转头看向妻子,眼中带着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贸然找他过来干甚么?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顾夫人打断他,攥着徐渭手腕的手因激动而更加用力,指节青白,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知道!官人!我等不了了!我这身子……咳咳咳……撑不了几天了!顾家一百余口,满门的冤屈!不能烂在这泥地里!杜大人他……他敢斩总督标营的亲兵!他敢让百姓告状!他……他是真敢为咱们说话的官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只剩下剧烈的咳嗽,那枯瘦的身躯仿佛随时会散架:
“何况……他若要害咱们,带兵来便是,何须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