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严府暖阁。
炉火通红,却驱不散暖阁内弥漫的森然寒意。
严世蕃裹着厚厚的貂裘,蜷在铺满锦褥的酸枝木榻上,一只独眼懒散地透过窗棂望向灰蒙蒙的天际。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京师一连数月晴冷无雪,干风卷起尘土,刮得人脸皮生疼,也刮得人心惶惶。
赵文华垂手站在榻前,额角却渗着细汗,脸上是极力压抑的亢奋:
“东楼兄,都安排妥了!礼科给事中夏琛、兵科给事中孙骏的弹劾李默的弹章,卯时初刻已呈入通政司!言路清正,不畏权贵,此乃为国除奸之正气!”
他向前微倾,语速加快:
“还有那王诰,本为甘肃巡抚,才具平平,素无抗倭之能。若非李默一力举荐,狼狈为奸,岂能窃据漕督重职?漕运总督事关东南抗倭大局,岂容他任人唯亲!弹章字字如刀,一并递至御前!此刻……”
说到这,赵文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笃定和一丝即将见证对手覆灭的激动:
“此刻想必已呈至御前!!”
严世蕃并未立刻答话。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依旧半眯着,看着窗外翻卷的尘云,手指却开始在锦褥上无意识地轻叩,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
但他那嘴角却勾起一抹毒蛇啮齿般的浅笑,像是深谙猎物的毒牙终于咬下:
“好!李默自诩清流砥柱,此次看他如何自辩?王诰…漕督这个位置,他坐得太烫了。胡汝贞也该挪挪地方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慵懒的残忍:“让风,吹得再劲些、更烈些!”
……
西苑,玉熙宫。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精舍内炸开!
紫檀条案上,一份被狠狠掼下的奏章滑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嘉靖帝猛地一拍案几,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反了!都反了!”嘉靖帝的声音尖利得近乎撕裂,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
“李默!好你个李时言!竟敢…竟敢如此妄议朕躬!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他胸膛剧烈起伏,玄色道袍的衣襟都在微微颤抖:
“朕登极三十余载,夙夜乾惕,敬天法祖。在他李时言眼中,朕……究竟是何物?”
他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剐向黄锦:“昏聩之主?亡国之君?!嗯?!”
黄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传旨!”嘉靖帝猛地站起身,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玄色巨鸟:
“着锦衣卫立刻将李默拿进宫来!”
“遵…遵旨!”黄锦声音发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连滚带爬地就要冲出精舍传旨。
“慢着!”
临了,嘉靖的视线再次落回奏章,停在那个重若千钧的朱批“败”字上,似乎又改变了主意:
“改拿为召!即刻召严嵩、徐阶,以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七卿入宫觐见!”
……
玉熙宫精舍大门洞开。
九位身着绯色官袍的顶级重臣,在黄锦的引导下,屏息凝神、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鱼贯而入。
他们按品秩分列两侧,垂手肃立,头也不敢抬。
嘉靖帝朱厚熜一身玄色道袍,盘膝坐于八卦台上,双目微阖,宛如入定。
他手中并未捻诀,只是那过于平静的面容,让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万岁爷越是安静,风暴便越是可怖。
皇帝突召众臣入宫,众大臣都是心下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捅破天的大事。
许久,嘉靖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深邃、冰冷,没有丝毫修道之人的出尘,只有洞察一切后的漠然和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