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直总督行辕,白虎节堂。
窗外,映天的红光将杨宜那张瞬间失尽血色的脸映映得通红,却衬出他眼底无边的绝望。
这突来的大火让他几乎窒息。
他苦心经营半生,如履薄冰地攀附钻营,才坐上这浙直总督的宝座,难道今日就要葬送于此,背负万世骂名?!
“呵…呵呵呵…”
一声破碎的惨笑从杨宜喉间挤出,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紫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
什么总督威严,什么朝廷柱石,在这焚天烈焰和幕后黑手的毒计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就在杨宜心神俱裂、万念俱灰之际——
“杨制台!”
一声清越却带着金石之音的断喝,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杨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杜延霖脸上。
“此火,非天灾,乃人祸!”杜延霖目光如寒潭深水,不见波澜却直刺人心:
“它焚毁的岂止是几卷账册?它断的是杜某的退路!烧的却是您九族亲眷的身家性命!”
“你...休要危言耸听!”杨宜勉强板起脸,呵斥道:
“户部衙门走水与本督何干?”
尽管内心惊涛骇浪,但他面上仍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威仪。
“危言耸听?”
杜延霖冷笑一声,猛地转过身,广袖带风,作势便要向节堂外走去,语速快如连珠:
“下官此番欲对制台剖肝沥胆,是为救制台的身家性命!若制台觉得下官是在危言耸听,甘愿坐等那幕后之人将通倭、构陷钦差、焚毁衙门的滔天罪证尽数扣在头上,累及满门抄斩…那下官就此告辞!只盼制台黄泉路上,莫怨下官今日未曾直言!”
言罢,杜延霖一甩袍袖,步履铿锵,决然向节堂门口走去。
台上的杨宜呼吸猛然一窒,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那青色的身影即将触及厚重的门扉。
“慢——着——!”
杨宜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是颤音,而是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沙哑与干涩,如同砂纸磨过喉咙。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杜延霖的脚步。
杜延霖身形顿住,缓缓回身,脸上无悲无喜,目光平静地回视杨宜,静待下文。
杨宜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肺腑间翻腾的惊惧强行压下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血丝密布,但那份濒临崩溃的涣散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与审慎。
“退下!”他一挥手,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屏退了堂上所有兵士。
随后,杨宜猛地从太师椅上挺直身体,手肘撑在冰冷的紫檀案上,十指交叉,目光死死攫住杜延霖:
“杜秉宪!”
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属于总督的威严,却带着冰冷的探究:
“你口口声声剖肝沥胆,言及滔天罪证、满门抄斩…本督姑且信你三分。然,空口无凭,何以取信?”
说到这,杨宜身体前倾,压迫感陡增:
“你手中,究竟有何凭仗,敢言能破此死局?又有何良策,敢大放厥词言能救本督性命?若确有良策,你便是本督的救命恩人,本督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若是虚言恫吓……”
言及于此,杨宜的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休怪本督翻脸无情!”
好你个杨宜,死到临头还端着架子!
杜延霖心中忍不住腹诽,但他面上神色不变,悠悠道:
“制台此言差矣。下官手中若无凭仗,岂敢在制台面前妄言生死?”
他迎着杨宜审视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踱回堂中,在方才那张圆凳上重新坐下,姿态从容得仿佛在自家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