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王诰与杜延霖的视线瞬间钉在在那封盖着浙直总督关防大印的公文上。
火漆已被亲兵队长小心剔开,露出内里素白坚韧的公文纸。
王诰接过公文,展开阅览,脸色随着字句的深入而愈发凝重。
烛火跳跃,将他眉宇间聚起的沟壑映照得愈发深刻。
“杨宜以浙直总督、总理东南军务之权,行文命本督...”王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言扬州民变、倭寇劫掠,事涉东南防务大局,为厘清真相、统筹剿倭事宜,命本督即刻将涉案之扬州知府钱启运、扬州卫指挥使郭晟、两淮都转运盐使王茂才及其同知赵汝弼,并一干人犯、证物,全数移交给其派来的差弁,押解至南京浙直总督行辕候审!”
“啪!”
一声脆响!王诰猛地将公文掼在紫檀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簌簌抖动。
“好一个‘统筹剿倭’!好一个‘厘清真相’!初三夜里才拿的人,初五清晨他杨宜的公文就到了扬州。”王诰冷笑,眼中寒光乍现:
“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他们,这是急眼了!我们这一拳,算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七寸上!”
“制台明鉴,杨制台此令,包藏祸心。”杜延霖沉声道:
“若遵令移交,则前功尽弃。王茂才等一旦入南京,不出旬日,非‘暴毙’即‘死于非命’。届时,纵使圣上御览制台奏章,意欲彻查,然人证俱灭,亦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王诰霍然起身,几步踱至窗边。
窗外,扬州城的硝烟虽散,惊惶未定,夜色沉沉。
他望着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声音斩钉截铁:
“移交?绝无可能!本督奉旨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辖下发生通倭重案,自有彻查之权。杨宜越境行文,于法不合!本督当据理驳回,据章奏辩!”
他语气斩钉截铁,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杨宜毕竟是东南的最高军事统帅,其势汹汹,硬顶绝非上策。
“制台所言极是,据理力争必不可少。”
杜延霖走到王诰身侧,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然杨制台以‘统筹剿倭’为名,手握浙直总督大权,其令虽僭越,却披着‘军务’外衣,若其执意强索,甚至上奏圣前,纠缠起来,恐生龃龉,延误大局,反令宵小得逞。需寻一...转圜之策。”
杜延霖稍作停顿,眼中锐芒一闪:
“下官有一计,或可破此僵局。
“讲!”王诰霍然转身,眼中精光闪烁,带着些审视与期待。
“下官请命,亲赴南京一行!”杜延霖拱手,语气坚定。
“去南京?”王诰眉头瞬间拧紧,“杨宜正要拿人,你此去,岂非羊入虎口?
“非也。”杜延霖胸有成竹:“此去南京,下官明面所为有二。”
“其一,”他竖起一指:
“面谒杨制台,陈明扬州案情原委,点破此案要害在于通倭、贪墨、构陷钦差,且关键口供已得,奏章业已八百里加急直呈御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其稍安勿躁,静候圣裁。”
说着,杜延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此为缓兵之计,亦能探其虚实——杨宜虽阿附严氏,毕竟非其心腹爪牙,或可虚与委蛇,拖延时日。”
“其二,”杜延霖声调陡然下沉:
“下官欲借巡盐御史之职,查阅南京户部存档!调取两淮盐运司历年上报之总账、分项细账!王茂才在扬州的账册纵然做了手脚,但上报南京户部存档的账册,为应付朝廷考成,必有相对规矩之脉络可循!”
杜延霖目光炯炯:
“若能从中寻得历年账目与扬州查获之实情、或与盐商私下账目相悖之处,便是凿凿铁证!这才是王茂才、赵汝弼,乃至他们身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