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点出了扶苏的一大弊病。
虽然他是罕见的真正在意万民、重视民心的帝王,虽然他二世为人,已经有了成功的治民经验。但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哪怕一天庶民的生活。
他从未在黄土地理刨过吃食,也从未被监工用鞭子催促着干过活,更是从未被基层小吏欺辱剥削过。他从未成为过他在意的民,也从未承受过民的不易,不曾身受,何来感同?
刘季却与扶苏截然不同。
他自己就当了大半辈子的民,又以亭长的身份在最基层治了多年的民。
他可太了解黔首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
扶苏闻言眉头紧锁,思虑良久后缓缓颔首:“先生此言,有理。”
“律法与黔首息息相关,但黔首却未必有时间去了解律法。”
“即便孤说动了父皇,再花费大量时间修改了律法,也确实让律法变得更加宽松,黔首依旧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方才能真切意识到我大秦已是在宽政缓刑!”
“此策合该是用于民心初定、民不敢乱之际,而非是民心不附、贼子丛生之际!”
当今大秦的形势不似初唐,反倒是更像隋末。
扶苏在天下间饱负贤名,却没有李世民那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血煞之气。
在初唐,世民可以花费整整十年时间去修改律法,系统性的推动宽刑缓狱,他也有慢慢整饬的资本,没人敢不给他时间。
但在大秦,扶苏若是真花费大量时间慢慢修改律法,那还没等他把新律折腾出来呢,叛军就已经在敲函谷关的大门了!
刘季却再度嗤笑摇头:“民若是已不敢乱,公子此举又有何用处?”
“亳无意义!”
“民若是将乱未乱,公子此举又有何用处?”
“依旧毫无意义!”
“就算是大秦果真宽政缓刑了,予黔首们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时间去感受,黔首们依旧会骂秦是严刑峻法!”
“黔首们才不会主动对比过往与现在,黔首们只知道他们被惩罚了,那律法就是森严!”
“公子太高看黔首的记忆力了!”
扶苏眉头皱的更深了。
孤做皇帝时,就是如此治天下的,此策有没有意义孤还不知道吗!
扶苏甚至开始怀疑刘季是在故意反对他而哗众取宠,便直接拱手,一脸诚恳的说:“先生可有良谏助孤?”
刘季赶忙拱手还礼:“公子多礼。”
“仅凭公子所思之策,吾便能看得出公子爱民之仁心。”
“然,公子不知民!”
“公子与贤才交流时,可引经据典,可妙语连珠,若是来了兴致,长论数日都是寻常,末了宾主还都会感觉酣畅淋漓、好不快哉!”
“但公子与庶民交流,若引经据典,庶民听不懂,若妙语连珠,庶民打哈欠,只要超过百言且与税赋、耕作无关,黔首左耳听了右耳就忘,心里已经开始惦念着田里的粟。”
“所以教导耕作之际,能说多细说多细。”
“但除教导耕作之外,能说多简说多简。”
“吾以为,公子与其费尽心思去思考如何修改秦律,进而让天下人知秦在宽政缓刑。”
“倒不如先想出一个言简意赅、朗朗上口的唱念!”
扶苏微怔:“唱念?”
孤向汝求良谏,汝却谏孤喊口号?
刘季笑而颔首:“不错,就是唱念!”
“当然,童谣亦可!”
“但无论是唱念还是童谣,都一定要言简意赅、顿挫有力,越短越好,最长也不要超过三十字,其中每个字都要是黔首常用常说之字,力求让稚童只听一遍就能记住!”
“如此一来,黔首闲谈之际便会聊起此事,稚童玩耍时更会唱起童谣。”
“即便是公子令法吏们奔走相告,也远远比不得黔首们自发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