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未动。
此井不属哪家,又挨着祠堂,多少带了点敬畏,前些日子谁都不曾去碰。
可眼下,院里井眼尽数掏过,人心散了,士气泄得干干净净。
人人面上带着死灰,再没半分劲头。
多挖一锹是力气,少挖一锹也是力气,左右都无水出,何苦空耗?
最后,还是姜锦看不下去,自学堂里缓步而出,一身素衣,神色清冷。
目光在人群里扫过,落在几个汉子身上。
“牛护法,余护法,你们几个,跟我来。”
牛护法是姜明的发小大牛。
余护法则是余大爷的孙子余小东,早年因家里果子多,替帮里出了不少力,如今也算个元老。二人闻言,二话不说,扛起家伙什,随她往灵素祠老井走去。
余下的村人,也只木然地跟在后头,三三两两,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寻了处树荫,或坐或蹲,听井底“叮叮当当”的动静,神色依旧麻木。
“唉,又是白费劲……”
“老天不开眼,挖穿了地心也没水。”
“咱村子,怕是要绝了。”
怨言叹息,混着燥热气息在村中飘荡,越发添了几分心烦意乱。
如此约莫半个时辰。
井底那单调的敲击声,忽地停了。
紧接着,一声轻呼自幽深井口传出。
地面上围观的人群先是一愣,像被针尖扎了似的,齐齐绷紧了身子。
一道道目光,一瞬间全都凝在那黑洞洞的井口,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下一刻,大牛那道壮硕的身影,若狸猫般轻捷,自井口纵身而起。
他早已今非昔比,气息沉长,身法轻灵。
这数丈深的井,竟一个纵跃便轻巧上来,落地之时,悄无声息,脚跟未曾半点晃动。
然而更惹眼的,却是他怀中小心捧着的一物。
那是一块尺许高的青石,石质温润,形态古朴。
奇在石面上,自然浮雕出一副纹路。
一位老者,骑着青牛,手执拂尘,须发飘然,眉眼间带着几分悲悯,又似有几分超然,俯瞰苍生。其神态、其法相,竟与道观里供奉的道祖,有七八分相似。
井口边,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片刻,便被一声粗野的咒骂打破:
“他娘的!还当是什么宝贝,闹了半天,就是块破石头!”
一个汉子猛地从地上蹿起,脸上那点才燃起的希望,顷刻碎裂,化作暴躁与狰狞。
他双眼赤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唾沫横飞:
“拜了半辈子神佛,换来个大旱!如今还从井里冒出来耍咱们!看老子不把它砸个稀巴烂!”话未落,便伸手去抢大牛怀里的青石。
大牛被这股凶气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石像。
就在那汉子手指将要触及青石的瞬间,一只苍老却沉稳的手,轻轻搭在了他腕上。
是姜义。
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神色平淡,只一双眼,似古井无波。
“周老三,”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压人的分量,“急什么?”
周老三梗着脖子,嗓子里还憋着火气,可在对上那双眼的刹那,气焰不由自主地矮了几分。姜义松开手,转而看向大牛怀里的那尊青石像,语气缓慢,却字字如铁:
“若是无用,你摔了它,不过多费一把力气。若真有用……又岂是你能轻慢的?”
“有用?”周老三嗤笑一声,想要再争。
姜义却再不理他,只脱下自己一件干净外衫,走到大牛身前,将那石像仔仔细细拂过一遍,把泥水与湿气都拭了去。
做完这一切,这才双手捧起石像,步伐稳重,径直走进灵素祠。
祠中光线昏沉,他将石像端端正正摆在供桌正中。
随后取出三炷陈香,以长明灯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