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正收拾着,庙外的鹰愁涧,却忽然失了章法。
先是几声闷响,似有巨物在水底翻身。
继而整条涧水,如沸锅翻滚,浊浪滔天,拍岸轰鸣,似万马狂奔。
立在庙门口的姜钦见此情形,神色不免一紧。
庙里头的姜义早见过这阵仗,自是恍若未闻。
只慢条斯理,将侧桌上的尘灰抹净,又寻来藤条,把那张破了洞的旧渔网补得结结实实。
忙罢这一遭,又领着孙儿,把前任水神留下的小渡船拖上岸来。
一番敲敲打打,将松动的船板逐一钉牢。
涧里这番动静,闹了足足半个时辰。
待得涧水渐渐安定,浪声也归于平缓,姜义方才直起身,拍了拍手。
让姜钦将那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背上,祖孙二人便沿着乱石嶙峋的小径,不疾不徐,往上游行去。行至一处水面开阔、涧崖陡峭之所,姜义这才停下脚步,神色熟稔。
也不言语,只将一缕神念,似投石入潭,轻轻递入涧心深处。
不多时,尚算平静的水面下,忽起一股深沉涡流,无声旋开。
周遭涧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向两边,空出一片水域。
“哗!”水花四溅。
一颗庞然雪白的龙头,缓缓自涧心探出。
鳞甲莹然如玉,龙须飘若新雪。
金色竖瞳一睁,天生的威严便铺天而来,似连天地灵气,都为之一凝。
只是那股神骏,偏生添了几抹狰狞。
额角一道伤痕,斜斜划过,深可见骨,几乎擦着眼眶。
下颌数片脸盆大的鳞甲,被整块掀翻,翻卷血肉,在清亮涧水的衬映下,愈显刺目。
比起他那小山似的头颅,区区两处伤痕不算显眼,却也实打实,比姜义上回所见,又重了几分。庞然龙首静静悬着,未曾动作,已自有威势逼人,压得胸口发紧。
姜钦立在岸边,心头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来时路上,祖父已描摹过千百遍,早该有数。
可亲眼所见,终究还是不同。
他晓得自家那位大嫂,正是西海龙女。
从前见惯她在村中温婉柔顺,此刻乍一对照这鳞甲森森、神威若狱的真龙法相,不免有些恍惚。心头更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大嫂若是现了真身,可也是这般模样?
他这边心神犹自摇曳,旁边的姜义却神色如常,仿佛眼前并非真龙太子,只是个许久不见的邻里旧识。当先抱拳,声音淡淡:“三太子,别来无恙。”
那雪白龙首闻声,金瞳缓缓一转,落在他身上。
喉间只闷哼一声,权作应答。
姜义不以为意,伸手在孙儿胳膊上轻轻一扯。
姜钦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忙卸下背上那只沉甸甸的布袋,稳稳搁在脚边。
随即学着祖父的模样,上前一步,抱拳躬身,朗声而道:
“两界村姜钦,见过敖三哥!”
他与姜锋本是血缘至亲,敖玉又是自家大嫂,这声“三哥”叫得自然顺当,半分拘谨也无。敖烈那双金瞳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眼神里带着几分掂量。
终究下颌的紧线微松,算是应下了这一声称呼。
姜钦心头暗松,忙俯身将布袋掀开,口中说道:
“初次见面,无甚好礼,只有些粗粝血食,还请三哥莫嫌。”
言罢,双手捧出一颗鲜红未干的豹子头,恭恭敬敬搁在岸边青石上。
正是当初姜义顺手斩落的那只豹妖。
这等精怪修为,在真龙眼中自然不值一哂,可到底比寻常猪羊,多了几分灵机,于血肉间还存着些许妖力。
偏偏是敖烈如今最需的补益。
果不其然,那豹头一现,他眼中沉郁的金光便倏地亮了半分。
鼻端微微一吸,一股无形之力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