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传闻,你不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如果是亲历者,那便说得通了。”见沈祛机还是不说话,只得补充道:“当然,这是你的私隐,不说也没关系的。只是打从去过天泽庙,你的状态明显不对,我怕万一对你修炼有所影响…“你无需了解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终于出声,语气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淡,反而显得紧绷,“不过是一群豺狗邪祟,知道也不过平添烦扰。”
季姁简直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沈祛机这样说话。他无谓狂妄,本性疏冷,这些她并非不知。但他的情绪从来都是游弋在“克己复礼"这一框架内的,外显也很有分寸,未有任何时候如眼前这般,锋利的戾气隐隐从那清冷温和的外表下溢出,几乎是称得上不管不顾,让那“光风霁月”也蒙上一层阴翳。
“不说也无妨,但我还是要更正一下,拂泠宗与柳杨坡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我还是需要知道的。"季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也不能永远后知后觉,心安理得地受人荫庇一辈子。”
她语气轻松,眼睛却骤然黯淡下来,没再说什么,径直从边缘走下凹坑,往阵法处去了。
季姁不明白自己现在心情究竞如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径直走到了前面。就像是…下意识地避开自己的情绪,装作一派若无其事。沈祛机说的话重吗?当然不,不仅不重,甚至可以说很有道理。他自己的事情,有什么非得告诉她的必要?他们又不是什么无话不谈的关系。
道理她都明白,她向来也努力去体察,去包容,故作大度地劝自己这不过是小事而已,无需挂心。
自己撞大运进仙门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入门又得师门爱护,更是有大师兄事无巨细的照拂,日子别说多令人称羡了。她怎么敢有自己的情绪?大家都对她很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她怎么可以不知好歹?
这样的生活多少人羡慕不来,她再挑三拣四,故作姿态,就是她矫情了。季姁无比清晰这一点,人不能既要又要,谁活着都有自己的难处,自己又何必无病呻吟?
可是,在仙门被人保护,过着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或许一开始的确得意,庆幸,自诩成了米虫,以后都不用努力了。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曾消散,时时叫嚣,提醒着她眼前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万不可沪溺。
她待沈祛机说不上满腔赤诚,初始可以说目的不纯,也曾想拒绝过这冠以师尊叮嘱之名的照拂,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竞然已经习惯了。习惯于被过度的保护,到如今竞承受不来他丝毫拒绝抗拒之意。感受过无微不至的对待,心防不知不觉被削弱至此,到如今连一句略冷的话都受不住了。季姁的眸底不由得浮现几分自嘲,心心道这不对,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这何尝对她不是一种警醒?再如何也得有分寸,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可能完全坦诚,他对于她的责任,亦不过是师尊强加,本来不应该有。这些道理,换作别人,她都明白,甚至点头赞许。为何到了沈祛机这里,心头却泛起一股难以言明,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人不能得了一个过高的身份,就真的妄想能毫无顾忌地凭此行事,认为这些东西真属于自己。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忽地浮现出家里的小院子。梨树、秋千、药炉…那些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她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回家去,每天摘药草熬药虽然很累,但至少不会让她一直瞻前顾后。
沈祛机多么仁至义尽,她再清楚不过,若自己因为一句话就抹去他所有的付出,那对他就太不公平,也太苛刻了。
她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认为他对她好理所应当。他不欠她的,反而是她欠得更多,这些是需要还的。眼下不是任由情绪放任自流的时候,她几乎是狼狈地草草收拾好心情,努力将注意力移到眼前的阵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