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红绡卧怨殃(七)
六月暑气正浓,虽金乌西落,但赤红晚霞仍烧得人身上闷烫。杨谈回到望春台,着人在屋里放了冰鉴,一进里屋四下环顾,哪儿有白雪亭的半点影子?
莫非还没回来?他想着,可此时秘书省大门都该关了,她能去哪儿?碰巧宫莲进来添冰,杨谈便问她:“少夫人回来过吗?”宫莲垂首答道:“不曾。只是白府遣人来知会过一声,说少夫人回娘家陪姊妹坐坐,过会儿就回。”
杨谈心道白适宗府上算她哪门子的娘家?小祖宗定是又出去折腾秘不告人的勾当去了。
…她现在的立场,还真是扑朔迷离。
郭询必定是要她暗探鸣凤,搅乱他查溃堤案的进度。可为何圣人又对他说,雪亭会是他很好的助力?她难道又和圣人有什么交易?溃堤案于杨家而言,是和郭家斗法的由头。那于白雪亭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希望郭询倒台吗?
万般念头在他脑海里转过一圈,杨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余光却瞟见宫莲还站在原地。
她神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
杨谈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宫莲便福了福身,压低声音提醒他:“少爷,明日新婚第三日,您应当陪少夫人回门的。”
新妇回门,百年旧俗。
杨谈微怔。
长安婚俗他自然知道,但他和白雪亭结亲结得仓促,六礼根本没走全,甚至新婚夜也没派教引女官,婚后更是什么礼仪都省了,基本就是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日子。
夫妻俩本人相识多年,恩恩怨怨早成了一笔烂账,是以眼下的相处方式是他二人心照不宣下的粉饰太平,但放到别人眼里,就是他这个做新郎的对妻子丝毫不重视。
碍着宗主缘故,杨府对白雪亭本就态度不佳,私下闲言碎语只怕不少,倘若杨谈自己再火上浇油,旁人又会如何变本加厉待她?杨谈思量片刻,对宫莲道:“你去备一些贡品和纸钱。”宫莲听罢先是微讶,随后方明白过来他深意,回门回门,要紧的是女婿见岳父岳母,少爷是要陪少夫人祭拜父母。
她忙应下,躬身离开。
天色渐晚,杨谈点起烛火,屋内暖光盈盈,龙凤花烛将要烧尽,大约明日起来就见不到这对红烛了。
他不知候了多久,像盼望远征人归来。约莫宵禁时分,才听得院外重重叠叠的“少夫人回来了"。
白雪亭半只脚刚进门,就听见里头凉凉一句:“从前不知道你和你那两个姊妹关系这样好。”
她脚步一顿,暗道这人哪根筋搭错了?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呢?“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道。
待人走近,杨谈却莫名嗅到一缕浓烈得不可忽视的药香,苦得直让人闻之舌根发涩。
他立时蹙眉质问:“你去哪儿了?你没回白府?”白雪亭一怔,第一反应是心虚,但随即她想没回又如何?再怎样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理直气壮地满口胡说:“我不回白府还能去哪儿?去你家祠堂磕头?"杨谈微眯了眼睛,对她的狡辩不作评价。只向后靠上椅背,跷个二郎腿忽地懒洋洋道:“你回来之前,怎么不先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白雪亭刚要顶回去,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股药味顺着衣裳钻进鼻尖,她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那药香苦得出奇,满长安独一无二,只属于舒王府的放鹤楼。这人上哪儿装的一副狗鼻子?白雪亭暗暗骂道。但天地良心,她刚开始真的是想回白府的。毕竟她不能穿着一身灶灰的衣服回去,不然杨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她爬烟囱去了,丢人倒是其次,别引得杨纵疑心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她就先回了白府,在文霜的遮掩下迅速梳洗一通,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结果,她从光德坊回平康坊杨府的路上,巧之又巧地碰见了急匆匆的忘尘。白雪亭行动先于意识,立刻叫住他。忘尘坦言,是舒王药量不够了,昨日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