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疑无路,又一村
吴裳没想到远村那么远。
那么那么远。
从前听姆妈说起远村,说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找不到的。你坐上船,就知道漂洋过海是什么意思。船上的时光很沉寂,船上的人都在打盹儿、发呆,或者呕吐。整个船舱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着人体的汗味、香水味,那种味道很快就发酵。真奇怪。别人好像闻不到似的。“姆妈回远村做什么?"吴裳问阮香玉。
阮香玉想了想答:“姆妈一生坐过两次这样的船,一次是去、一次是…逃。”在吴裳的心中,去往远村的船是破旧的,好像随时会坏到海上一样。现在她坐在崭新的船上,看着外面。
上船前林在堂提醒她吃晕船药,她说我在海边长大,你让我吃晕船药?我不吃。我是海的女儿。我熟悉大海。
“那么你出海过吗?"林在堂又问。
“你别管了。“吴裳说:“这点风浪算什么?”“近六个小时船程,下船还要换快艇。”
“不长。”
真奇怪,她是海洲人,在千溪长大,但却没有出过海。她儿时外婆总是拉着她要她远离深海,说那海水会吃人。现在她漂泊在“吃人"的海上。她对远村充满了好奇。
姆妈和外婆不太提起远村,但阮春桂会。她说起远村就咬牙切齿,诅咒远村被大海吞没,说远村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她上船后坐在角落里,戴上墨镜,靠在那里睡觉,没有跟吴裳他们有任何的交流。出发20分钟后,吴裳感觉到了眩晕。
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时她感受到了海浪的运动,因为海浪一来,船就会颠簸一下。几分钟后,吴裳就能通过颠簸判断浪头到哪里了。“难受吗?"林在堂问她。
“还行。"她不想说话,胃里翻江倒海,眩晕感袭击她的颅顶。她不能开口说话了,因为一开口,可能随时就要吐出来。她的眉头皱起来了,额头开始有细细的汗珠。林在堂看了眼时间,还有五个小时要熬。他自己吃了药,又因为之前多次去考察,或陪同客户出海,所以对这样的航程没有反应。吴裳是躲不过遭罪了。林在堂拿出手帕为她擦汗,又找出晕车贴给她贴。现在吴裳不拒绝了,她简直无法动弹。因为晕船,她的四肢开始无力。林在堂将晕船贴贴在她耳后,柔软的指腹碰到她的耳朵。
吴裳心说晚了吧,现在贴晕船贴晚了吧?但她压根没发出声音。这是吴裳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严重的一次晕船。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心率很快,头脑中全是阮香玉。她想:姆妈,你去远村那天,也是这样吗?
林在堂拿出晕船药塞进她嘴里,又找到一根吸管插进水瓶里让她吸一口咽下去。吴裳任由他照顾,接着就倒向他肩膀。这是吴裳熟悉的肩膀。
林在堂想起从前也有没有隔阂的时光,他们在夜晚散步时她靠在他肩膀上。有时看到邻里他会不好意思,捏一下她的手,让她站姿端正些。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吴裳的脸颊,和她因为难受皱起的眉头。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他回过头看角落里的阮春桂,她正看着船舱外。从她的位置看不到他们,高高的椅背挡住了她的视线。吴裳就这么靠着,后来索性枕在他腿上。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工作日,人并不多。那个地方本来也鲜有人知道,是一些爱好探险的人,开船过去发现了被世人遗忘十几年的远村。他们相片里的远村正是当年阮香玉在网上看到的样子:到处是青苔、蚊蝇、虫蚁,荒村古落,香无人烟。阮香玉初见那照片时,脑海中都是她和阮春桂儿时的样子。她跟吴裳念叨过一两次:想回远村看看。
她心心中的远村,虽有后来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也有跟阮春桂一起相依相偎的十余年。后来因为种种,阮香玉意识到她和阮春桂再也回不去了,就不再提回远村的事。
吴裳枕在林在堂腿上。
这感觉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