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对着文书蹙眉,闻言只随口应了句"圣命难违”,却没看见她转身时,悄悄掉在绣筐里的泪。
又或是从灯市的人流冲散他们的那一刻起。那时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当下只顾着喘气,却忘了他本该牵紧她的手,再也不松开。再或者更早,早到重阳夜那盏茱萸花灯亮起时,他没接住她递过来的酒杯原来所有的错过都有迹可循。
原来,他早就一步步弄丢了她。
他望着鹤灯里明明灭灭的烛火,思绪又飘回到清音入宫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用力地推开他,眼中映着满室跳跃的火光。“从此这世间再无徐氏阿音,只有东宫慧音。“她当时这样说,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像是要用尽毕生力气斩断什么。他想抓住她的手,最终却落了空,就像当年在灯市没能牵紧她的那回,在江宁没能留住的那个寒冬,在重阳夜没能接住的那杯酒。他总是慢了一步。
胸口一阵剧烈的翻搅,一股钻心的钝痛顺着颅骨蔓延到全身,他不得不用力攥住衣摆。
过了好一会儿,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了下去,却在舌根留下一丝长久的苦涩。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清音,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僵在原地。此刻,清音正死死咬住下唇,眼中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却蒙着一层他看不懂的雾。而清音却读懂了他眼底翻涌着的无尽痛楚,他的眼神写满哀伤,就像一只被困在礼教樊笼中的兽,只能隔着冰冷的铁栏,遥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月光。突然间,江恂礼一把夺过周容手中的书卷,朝着香炉狠狠掷去,怒声吼道:“这般乌烟瘴气的,还读什么圣贤书!”江辞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两手按在案几上。他试着松开手指,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半块松烟墨镜被他生生按碎了。墨粉沾了满手,混着冷汗,在袖口留下几道狰狞的黑痕。“臣……突感身体不适。”
他面色苍白,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不等赵殊发话,他撑着案几边缘艰难起身行礼,却不想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恳请殿下…容臣告退。”
一阵风掀起竹帘,带着雨气的凉意扑面而来。清音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心口猛地一阵刺痛。那身影比去年瘦了许多,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她身体下意识往前倾,甚至还来不及伸出手,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赵殊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回头:“心疼了?”年轻的储君眼中,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晦暗漩涡,他贴在她耳边冷冷地说:“你瞧,他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因为,他永远只会选他的江家,他所坚守的礼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攀上清音的脖颈,抚过那些淡去的指痕,“这世上只有孤,肯陪你一起下地狱。”
清音抿紧唇,转过泪湿的眼眶,目光投向竹帘之外,看着那被风雨卷得七零八落的海棠,只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酸涩难忍。曾几何时,徐清滟将滚烫的灯油毫不留情地泼向她时,嘴里同样骂着她“狐媚惑主″。
如今,她真就成了世人眼中迷惑人心心的妖女。只是,她所想惑乱的从来不是君心,而是这朱墙内摇摇欲坠的江山,是那把将她推入深渊的礼教钢刀,如今她握着刀刃,要连这腐朽的根基一同割裂。弘文馆外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江辞扶着廊柱踉跄往外走,官袍下摆早被斜飞的雨丝浸得透湿,贴在腿上凉津津地发沉。
雨幕里掠过几个小太监的身影,他们抱着叠得齐整的文书,缩着脖子往值房跑。江辞退后半步让到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探进袖袋,触到那个边角磨得发毛的香囊。
这是当年清音亲手缝的重阳驱邪香囊,如今粗布面上绣的茱萸纹早被岁月揉得模糊,里头的艾草香也早散了,他前几日刚换了新晒的艾叶,却再也找不到旧年那股清苦的味道。
原来有些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