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六十)
暮鼓沉沉,清音独坐在晦明居的厢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枚长命锁。
锁面上“长乐未央"四个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就像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
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瘦长,恍惚间,那影子仿佛又变回襁褓中那一团懵懂未开的血肉。
她盯着那影子,不由想起徐家老夫人曾说,她“出生"时像个皱巴巴的小猴子,哭声却格外响亮。如今想来,那哭声或许就是命运给她的第一个玩笑一一一个被调换的婴儿,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骗局。“骗子,都是骗子…“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风摇曳的烛火,缓缓爬上妆奁中那块残玉,"卫娃"二字在微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起来。见此情景,她不禁低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自嘲,又似有几分恍然。
“卫娃,原来我叫卫娃……“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感受着这两个音节在口腔中滚动。
多么陌生的名字,却又莫名熟悉,仿佛早已刻在骨血里,只是被刻意遗忘。难怪在徐家祖祠被除名的那一夜,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叩首时,自己心中竟无一丝悲戚。原来,自始至终,自己血脉中流淌的,根本就不是徐家的血啊。案上的青瓷烛台,烛泪层层堆积,好似凝固的血珠。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半卷画轴从她膝头悄然滑落,韩贵妃那云鬓花颜的模样,瞬间铺展在青砖地上。
“母妃。“她对着画中拈花浅笑的女子,轻声地低唤着,额间的那颗红痣,在烛光的映照下,灼灼生辉,宛若一颗跳动的火焰。而画中女子眉心的痣与她如出一辙,那是血脉的印记,无法伪造的证据。清音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曾经多少次,她对着铜镜,用脂粉小心遮掩这颗红痣,只因谢氏说它太过妖艳,不像良家女子应有。如今才知,这是她真实身份的证明。
“原来,这才是我的模样。“她看向铜镜,镜中的容颜与画像渐渐重合。曾经那些刻意用螺子黛精心心描绘出的温婉眉形,还有用傅粉细心点染出的孱弱病容,在此刻,都成了无比可笑的伪装。窗外,松枝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细雨裹挟着梅花瓣,纷纷扬扬地扑打在茜纱窗上。
清音将画卷紧紧地贴在心口,可那冰冷的绢帛,却烧得她指尖不住地发颤。原来,那些年在徐府后厨吃的馊饭,并非世间最苦之事;谢氏掌掴留下的淤青,也远不及此刻这般,痛彻心扉。
所有的不公与屈辱,如今都有了答案。她不是徐家的女儿,自然得不到徐家女儿应有的待遇,更得不到杨氏的庇护。那些年受的苦,流的泪,忍的痛,者都源于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十七年伪装,十七年隐忍,到头来连姓氏都是假的,多么荒唐。最痛的是,她曾那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配得上江辞的女子。曾几何时,她彻夜研读诗书,只为能与他谈经论道;她精心策划那些“神迹”,只为抬高自己的身份,缩短与他的距离。如今想来,多么可笑,多么徒劳。江辞,那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皎皎君子,少师之尊,太子之师。她曾以为只要足够努力,终有一日能与他比肩而立。
可现在,她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她是前朝余孽,他是当朝重臣,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再只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她与他,永无可能。她闭上眼睛,任泪水流淌过脸颊。
就在此时,琳琅手捧着暖炉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瞧见清音正将满满一匣诗笺,投入那燃烧的炭火之中。
那些江宁旧年的桃花笺,承载着少女最为隐秘的心事,此刻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地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最上面那张墨迹犹新,是前日抄写的《妙法莲华经》,“众生见劫尽”这五个字,最先在火焰中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于无形。依稀记得,江辞教她读这经文时曾说:“劫火焚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