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觉自己措辞不妥,只得改口道:
“徐某的意思是,这青楼女子啊最是逆来顺受,就算有害人之心,也没有杀人之魄。”
“徐大哥怕是小瞧了女子复仇的手段。”
曲臻不依不饶,说话时倾身靠后,唇角似笑非笑。
“《承欢记》中有云,这女子若是发起狠来,便是剥皮挖骨也做得出来,我听闻那梦寰毒茶难在调和西凉草与橘皮的比例,而对于此等精工细活,寻常男子就算是想,怕也模仿不来。”
“既是如此,”徐怀尚追问道,“那花魁销声匿迹后,死于梦寰毒茶的人却只增不减,这点又该作何解释?”
“那便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曲臻答得笃定。
“这毒当年虽由梦寰一手调配,但时至今日,早是人尽皆知的方子,毒茶制作简单,即便是明令禁售的西凉草,只要有些人脉,也不难获得,如今官民不容,杀手横行,区区几贯钱便能夺人性命的法子,正是那些平头百姓求之不得的,官差明知如此,却愿意轻信花魁现世的谣言,撇开情理,拒不办案,简直是丧尽天良!”
曲臻说这番话时,一改方才的从容,蛾眉紧蹙,眼含泪光。
她如此愤慨,只因不久前得知父亲死讯后,不少曲家门客纷纷拜退,哪怕是平日里博览群书的雅士,也都认为曲伯康行事浪荡,实乃酒色之徒,这才遭到花魁降毒,自食恶果。
那时,曲臻既恨郭李等人为夺书坊不惜玷污父亲清白,也恨自己执笔多年,写玄想、抒离愁,却从未立身市井审视天下,为这偏颇世道鸣一句不平。
一周前,她在刺杀令上特别注明,继任掌书必须死于梦寰,想的正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同时,一旦李墨在遗书中表明曲伯康之死实乃自己所为,不仅能为父亲讨回清白,兴许还能推动官府推翻旧案、重新调查,断了有心之人借花魁之手害人的歹念。
注意到曲臻指尖微颤、呼吸轻细,徐怀尚一时无措,倒是一旁的影一突然起身,撸起袖子抓了一大把花生,而后仔细地剥弄起来。
他听得出来,这位臻儿姑娘与那梦寰毒茶的渊源,远不止一则戏文。
但她方才做出的猜测,倒是无不高明。
永朔十三年前,富家公子横死九仙里一事,确是拜花魁梦寰所赐,制毒、贡茶,都是她一人所为,但永朔十三年后,死于毒茶之人却并非花魁所害。
影一之所以这样笃定,只因当年潜入望仙楼杀死那位花魁的,正是他本人。
至于模仿作案,曲臻说得依旧没错。
影一进入湮灭司九载,明令要求目标死于梦寰的不下数十,眼下,瞧着对面这位高谈阔论的外乡大哥,不日也将步入此列。
四下无声时,有位先前沉迷听书的女童一路小跑过来,将手中的风车塞到了徐怀尚怀里,后者在她发顶轻柔两下,温声道谢,又从盘中捡出一块未动的花饼,放至女孩手心。
曲臻目睹此景,片刻前对于徐怀尚的芥蒂顿时消解无存,心头的阴云也随着女孩轻快的脚步,散去了大半。
抬起头,迎上曲臻温婉目光的那刻,徐怀尚轻笑一声道:
“我女儿也和她差不多大,叫兰儿。”
提及自家爱女时,曲臻竟从曲徐怀尚脸上瞧见几分父亲的影子。
她一时感怀,便柔声问:“那她人呢?”
“在泸州,和她阿哥阿娘在一块呢。”
徐怀尚说着,从里怀掏出一只做工粗糙的草人,“这便是她临行时送我的。”
看来,这位徐姓官人膝下不止一女,身上倒无第二个草人,此番偏爱与父亲曲伯康无异,在这如今的世道里,实属难得。
曲臻这样想着,回想起片刻前自己为梦寰辩驳时、与徐大哥针锋相对的气焰,心中又涌起歉疚。
“方才小女出言放肆,如有冒犯,还望徐大哥......”